书房里的灯芯摇曳。
萧绝放下手中的密报,抬眼看向站在案前的楚明昭。
她今天穿了件素白的长裙,头发松松挽着,像枝将谢未谢的玉兰。
“兵部尚书杨鸿,贪了八十万两治河银。”他声音很淡,“证据在他书房暗格里。但杨府戒备森严,暗卫试了三次,折了两个人。”
楚明昭垂眼:“主人想让奴婢做什么。”
“杨鸿好色。”萧绝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尤其喜欢……清倌人。”
空气凝固了一瞬。
楚明昭抬起眼,对上他的目光:“主人要奴婢扮作清倌人,接近他?”
“是。”
“然后呢。”
“套出暗格机关,盗出账册。”萧绝伸手,挑起她一缕发丝,“杨鸿明晚会在‘春宵楼’宴客,那是上京最好的青楼。我已经安排好了,你是新来的头牌,叫‘玉簟’。”
玉簟秋。
那个教她媚术的花魁的名字。
楚明昭指尖收紧。
“主人不怕奴婢失手。”
“怕。”萧绝松开手,“所以我会在对面茶楼看着你。”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
“若他碰你,杀。”
楚明昭看着他:“若任务需要呢?”
萧绝盯着她,眼神瞬间冷下来。
“那就失败。”
第二天傍晚,春宵楼华灯初上。
楚明昭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那个陌生的自己。
眉被画得细长,唇点了朱红,眼角贴了花钿。
身上是轻薄的纱裙,隐约能看见肩膀的轮廓。
老鸨推门进来,上下打量她,满意地点头:“玉簟姑娘,杨大人已经到了,在天字号房。”
楚明昭起身,袖中藏着那把淬毒匕首。
“妈妈,我有些紧张。”
“别怕。”老鸨拍拍她的手。
她点头,跟着老鸨上楼。
天字号房酒气熏天。
杨鸿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肥胖,脸上泛着油光。
看见楚明昭进来,眼睛一亮。
“这就是新来的头牌?果然绝色!”
楚明昭福身:“奴家玉簟,见过大人。”
她声音刻意放软,带着点江南口音。
“来来来,坐这儿。”杨鸿拍着身边的空位,“陪本官喝两杯。”
她坐下,斟酒。杨鸿的手很快搭上她的腰,力道不轻。
楚明昭身体微僵,但没躲。
弹琴跳舞,酒过三巡后。
“大人,”她笑着递过酒杯,“奴家听说,大人府上有座奇巧的机关阁,可是真的?”
杨鸿一愣,随即得意道:“小美人儿也懂机关?”
“奴家父亲生前是木匠,略知一二。”她垂下眼,睫毛轻颤,“只是无缘得见真正的巧夺天工。”
“这有何难!”杨鸿灌了口酒,“改日你来我府上,本官带你开开眼!”
“真的?”她抬眼,眼中满是崇拜,“奴家听说,大人的书房里就有个暗格,藏着举世无双的宝贝……”
杨鸿脸色微变。
“谁跟你说的?”
“是……是听其他大人闲聊时提起的。”她怯生生道,“奴家是不是说错话了?”
看着她惶恐的眼神,杨鸿神色缓和下来。
“罢了罢了。”他摆摆手,“确实有个暗格,不过里面装的不是什么宝贝,是些账本。”
“账本?”
“是啊。”杨鸿又喝了杯酒,话多了起来,“这些年,那些银子啊……都在里面。机关是我亲自设计的,三重锁,就算有人闯进来,也打不开。”
楚明昭心脏猛跳。
“三重锁?那得多精巧啊。奴家真是好奇,大人说一说,奴家晚上好好伺候你。”
楚明昭的手抚过他的脸,轻轻的,让人心痒难耐。
“那当然!”杨鸿凑近,满嘴酒气,“第一重是密码锁,要转对八卦方位。第二重是簧片锁,得按特定顺序按。第三重……”
他忽然停住。
“小美人儿,问这么多做什么?”
楚明昭心里一紧,面上却笑得娇媚:“奴家只是好奇嘛。大人不说就算了……”
她作势要起身,被杨鸿一把拉回来。
“别走别走。”杨鸿醉眼朦胧,“告诉你也不是不行,不过……”
他的手顺着她的腰往下滑。
楚明昭浑身汗毛倒竖。
对面茶楼,萧绝站在窗后,手里拿着单筒望远镜。
他能清楚地看见房间里的一切。
看见杨鸿的手放在她腰上,看见她强颜欢笑,看见她袖中隐隐露出的匕首寒光。
手指捏得发白。
“王爷,”心腹低声道,“要不要……”
“不用。”萧绝声音很冷,“让她自己处理。”
房间里,楚明昭已经忍到了极限。
杨鸿的手越来越过分,整个人几乎贴在她身上。酒气混杂着汗味,熏得她反胃。
“大人……”她推了推他,“您醉了,奴家让人送您回府吧。”
“回府?”杨鸿嘿嘿一笑,“今晚本官就在这儿歇了!”
说着,竟要撕她的衣服。
楚明昭眼神一冷。
右手摸向袖中匕首——
就在这时,房门“砰”地被踹开!
萧绝站在门口,一身玄色常服,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冷得像冰。
杨鸿醉醺醺地回头:“谁啊?敢打扰本官……”
话音未落,萧绝已经走到他面前,一把揪住他衣领,直接扔了出去!
肥胖的身体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王、王爷?!”杨鸿看清来人,酒醒了大半,连滚带爬地跪下来,“下官不知王爷驾到……”
萧绝没理他。
他走到楚明昭面前,看着她被扯乱的衣襟,脸色更难看了。
“走。”
他脱下自己的外袍,裹在她身上,揽着她肩膀往外走。
经过杨鸿身边时,脚步顿了顿。
“杨大人。”萧绝声音很淡,“你刚才说,书房暗格里的账本,见不得光?”
杨鸿浑身一颤。
“下、下官喝醉了,胡说的……”
“是吗。”萧绝低头看他,“那明天本王亲自去你书房看看,是不是真有这么个暗格。”
说完,带着楚明昭离开。
马车里死寂。
楚明昭裹着萧绝的外袍,缩在角落。衣服上有他身上的松木香,还有一点……血腥味?
她抬眼,看见他右手手背有血迹——是刚才打杨鸿时擦破的。
萧绝闭目养神,没说话。
马车在夜色中行驶了很久,最后停在一处陌生的宅院前。
“下车。”萧绝先下去。
楚明昭跟着下来,打量四周。
是座三进的小院,很清静,不像王府那么肃穆。
“这是哪儿?”
“我的私宅。”萧绝推门进去,“今晚住这儿。”
院子里有口井,他打了一桶水,放在她面前。
“洗。”
楚明昭愣住。
“洗什么?”
“洗掉他碰过的地方。”萧绝声音很冷,“现在,立刻。”
她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没说话,只是弯腰,掬起一捧凉水,开始洗脸。很用力,几乎要搓掉一层皮。
然后是脖子,肩膀,手臂……
萧绝站在一旁看着,直到她洗得皮肤发红,才开口:
“够了。”
他递过一块干净的布巾。
楚明昭接过,擦干脸和手,然后抬头看他。
“主人为什么要来。”
“你说呢。”
“奴婢不知道。”
萧绝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伸手,将她按在井沿上。
背后是冰凉的青石,面前是他滚烫的呼吸。
“楚明昭,”他声音很低,带着压抑的怒意,“你是不是觉得,我真会眼睁睁看着你……”
他没说完。
但楚明昭懂了。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某种她从未见过的情绪。
“主人是在乎奴婢吗?”她轻声问。
萧绝身体一僵。
然后他松开手,退后一步。
“我在乎我的刀。”他转身,“刀要是脏了,就不能用了。”
说完,他大步走进屋里。
楚明昭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夜风吹过,带着井水的凉意。
她低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红的手。
——刀要是脏了,就不能用了。
——所以,他不是在救她,是在保护自己的工具。
——她该这么想的。
——也只能这么想。
她走进屋里,萧绝已经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瓶药酒。
“过来。”他说。
她走过去。
萧绝拉过她的手,手背上也有几处擦伤。
是刚才挣扎时留下的。他蘸了药酒,一点点涂抹。
动作很轻,但药酒刺得伤口发疼。
楚明昭咬着唇,没出声。
“疼就说。”萧绝抬眼。
“不疼。”
萧绝手上动作顿了顿,然后继续涂。
“下次再有这种任务,”他声音很低,“直接杀。不用管能不能拿到东西。”
楚明昭一愣。
“主人不是要账册吗?”
“账册可以想别的办法。”萧绝放下药酒,看着她,“但你……不能脏。”
她心脏猛地一跳。
“为什么。”
萧绝没回答。
他只是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
“去睡吧。东厢房给你收拾好了。”
楚明昭看着他挺直的背影,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东厢房的床很软,被子有阳光的味道。
但她睡不着。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今晚的一切——
杨鸿令人作呕的手,
萧绝踹门而入的身影,
还有他按着她说的那句话:
“你是不是觉得,我真会眼睁睁看着你……”
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她不敢猜。
也不该猜。
只是把脸埋进枕头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枕头上有陌生的熏香,不是王府的味道。
但不知为何,却让她想起他外袍上那股熟悉的松木香。
——冰冷,凛冽,却又带着一丝……让人安心的温度。
窗外传来打更声。
四更天了。
她闭上眼,握紧袖中的匕首。
刀鞘冰凉,像在提醒她——
她只是把刀。
仅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