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之夜,祠堂的门紧闭着。
楚明昭跪在蒲团上,面前摆着十个木牌。
是影卫的身份牌,每个牌子上刻着一个“影”字,下面是编号,从影一到影十。
萧绝站在她身后,手里托着一个黑漆木盘。盘里是一块玄铁令牌,巴掌大小,正面浮雕着一个“影”字,背面是缠绕的蟒纹。
“楚明昭。”他叫她的全名,声音在空荡的祠堂里回响。
“奴婢在。”
“伸手。”
她伸出右手,掌心向上。
萧绝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
通体乌黑的短匕,刃口薄得像纸。他用匕首在她指尖轻轻一划。
血珠涌出,在掌心聚成一滴。
他将令牌翻转,背面朝上,露出一个小小的凹槽。握住她的手腕,让那滴血落入凹槽中。
血沿着凹槽的纹路蔓延,慢慢填满整个“蟒纹”。暗红的血色在玄铁上显得格外刺目。
“从今日起,”萧绝的声音很沉,一字一顿,“你不仅是我的奴,也是我的影。”
他松开手,将令牌放在她染血的掌心。
令牌很重,触感冰凉,但沾血的地方微微发热。
“见你如见我。”萧绝俯身,视线与她平齐,“这支影卫,是你的了。他们活着,你活着。他们死了,你也别想活。”
楚明昭握紧令牌,指尖的血蹭在冰冷的玄铁上。
“奴婢明白。”
萧绝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抓起她的手,俯身——
舌尖舔过她指尖的伤口。
温热,湿润,带着铁锈般的腥甜。
楚明昭身体一僵。
“主……”
“别动。”萧绝没抬眼,专注地舔舐那道细小的伤口。舌尖滑过皮肤的感觉很奇怪,痒,麻,还有一丝隐秘的痛。
几息之后,他松开她的手。
伤口已经止血了,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和他舌尖的温度。
“怕了?”他抬眼,眸色在烛光下深得看不见底。
楚明昭摇头。
“主人的味道,”她轻声说,“是铁锈味。”
萧绝笑了。
带着血腥气、危险的笑。
“记住这个味道。”他说,“以后你手上沾的血,都会有这个味道。”
他直起身,将匕首插回腰间。
“今晚有任务。”
“什么任务?”
“灭口。”萧绝语气平淡,像在说今晚吃什么,“一个知道太多秘密的旧部。名字在令牌背面,用火烤就能看见。”
楚明昭翻转令牌,对着烛火看。
玄铁的背面,除了蟒纹,似乎还有些极浅的刻痕。
“为什么让奴婢去。”她问。
“因为他是你的考验。”萧绝转身往外走,“杀了他,你就是真正的‘影’。杀不了……”
他顿了顿,没说完。
但楚明昭懂了。
子时,城南乱葬岗。
月光惨白,照着一地歪斜的墓碑和胡乱堆放的薄棺。夜枭的叫声从远处传来,像婴孩的啼哭。
楚明昭站在一棵枯树下,身后是十个影卫。
影一到影十,全部黑衣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今天也穿了黑衣,脸上覆着半张银质面具,遮住上半张脸,只露出下颌和嘴唇。手里握着那把淬毒匕首,鞘身冰凉。
“目标在东南方第三个坟包后面。”她开口,声音刻意压低,“影一、影二从左侧包抄,影三、影四右侧,其余人跟我正面。”
“是!”
影卫散开,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
楚明昭站在原地,没动。
她看着手中令牌。
出发前用火烤过,背面浮现出一个名字:孙德海。
萧绝的心腹之一,跟了他十五年的老人。
萧绝让她来杀他。
考验忠诚?还是考验心狠?
她深吸一口气,握紧匕首,朝东南方走去。
第三个坟包后面,果然有个人影。
是个中年汉子,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裳,正蹲在地上烧纸钱。火光照亮他沧桑的脸,眼角有很深的皱纹。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
看见楚明昭时,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郡主。”他声音嘶哑,“还是该叫……影大人?”
楚明昭没说话。
孙德海继续烧纸,一张一张往火里扔。
“烧给谁。”她问。
“烧给以前的自己。”孙德海笑了笑,“跟了王爷十五年,到头来,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为什么要背叛。”
“背叛?”孙德海抬眼,“郡主,您觉得什么是背叛?”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
“我儿子在刑部侍郎手里。我不听话,他就死。您说,我是背叛王爷,还是背叛我儿子?”
火堆噼啪响了一声。
楚明昭沉默。
“王爷知道。”孙德海继续说,“他什么都知道。但他还是让我活着,让我继续做事,然后……”
他看向她手里的匕首。
“然后让您来杀我。”
楚明昭指尖收紧。
“郡主。”孙德海忽然起身,朝她走了两步,“您杀过人,但没杀过自己人吧?”
他停下,距离她只有三步。
“第一刀要快,割喉最干净。血会喷得很高,您得站远点,别弄脏衣服。”
他说得很平静,像在教她怎么切菜。
楚明昭看着他。
月光下,这个中年汉子的眼睛很亮,亮得像烧着什么执念。
“你为什么不逃。”她问。
“逃?”孙德海笑了,“普天之下,哪儿逃得过王爷的眼睛?”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软下来:
“郡主,我小儿子……叫孙小虎,今年十岁。在城西‘福来客栈’后院当学徒。您要是方便……以后路过,帮忙看一眼。”
楚明昭没应。
孙德海也不在意,重新蹲下,继续烧纸。
“好了,来吧。”他说,“别让王爷等急了。”
楚明昭拔出匕首。
幽蓝的刃光在月光下闪烁。
她走过去,站在他身后。
孙德海背对着她,佝偻着背,还在往火里扔纸钱。火光跳跃,映着他花白的头发。
手很稳。
匕首划过喉咙,只有很轻的一声“噗嗤”。
血喷出来,溅了她半身。
孙德海身体晃了晃,向前扑倒,脸埋进火堆里。烧焦皮肉的味道混着血腥味,弥漫开来。
火苗舔舐着他的头发和衣服,很快燃起。
楚明昭站在原地,看着那具燃烧的尸体。
手里的匕首还在滴血。
一滴,两滴,落在脚边的荒草上。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萧绝从暗处走出来,停在她身边。
“手稳吗。”他问。
楚明昭摊开掌心。
干干净净,一滴血都没沾上。
“很稳。”她说。
萧绝看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伸手,摘掉她脸上的面具。
月光照见她平静的脸,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回府。”他说。
转身时,补充了一句:
“明天去城西‘福来客栈’,给掌柜十两银子,就说孙德海欠的工钱。”
楚明昭指尖一颤。
“主人……”
“别问。”萧绝打断她,“照做就是。”
回程的马车上,两人沉默。
楚明昭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手里还攥着那块令牌。玄铁已经凉透了,但凹槽里残留的血迹,在月光下泛着暗红的光。
“今晚的任务,”萧绝忽然开口,“是最后一次测试。”
她转头看他。
“你通过了。”他说,“从今天起,你就是‘影’。我手里最锋利的刀,也是我背后唯一的眼睛。”
楚明昭握紧令牌。
“奴婢会做好这把刀。”
萧绝靠回车壁,闭上眼。
“刀太锋利了,容易伤到自己。”他声音很低,像在自言自语,“但钝刀……又有什么用呢。”
马车在王府后门停下。
楚明昭下车时,萧绝在身后叫住她。
“令牌收好。”他说,“以后用它,可以调动王府三成暗卫。”
她回头。
萧绝站在马车边,月光照亮他半边侧脸。他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辨。
“楚明昭。”
“奴婢在。”
“别让我后悔。”他说。
然后转身上车,马车驶入夜色。
楚明昭站在门口,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
掌心那块令牌,沉甸甸的,像某种枷锁,也像某种**。
她低头,看着令牌上那个暗红的“影”字。
——从今天起,她不再只是楚明昭。
——她是萧绝的影。
——是他的刀,也是他的眼睛。
——更是他……唯一的退路。
她握紧令牌,转身进府。
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像一把出鞘的刀。
锋利,冰冷,且无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