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雨中博弈

病愈后的第七日,楚明昭推开偏殿的门,看见檐下挂着一把油纸伞。

素青的伞面,竹制的伞骨,伞柄上系着一枚小小的玉坠。

是萧绝随身佩戴的那枚。

她取下伞,撑开,走进雨里。

雨丝细密,打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穿过回廊,走过月亮门,来到萧绝的书房前。门虚掩着,她推门进去。

萧绝坐在窗边下棋,自己和自己对弈。听见动静,没抬头。

“能下床了?”

“能。”楚明昭收伞,立在门边。

“过来。”

她走过去,停在棋枰旁。

黑白子厮杀正酣,白棋一条大龙被围,眼看就要被屠。萧绝执黑子,指尖拈着一枚棋子,悬在棋盘上方,迟迟不落。

“怎么破。”他问。

楚明昭看着棋局。

看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

然后伸手,从棋罐里取出一枚白子,落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这里。”她说。

萧绝挑眉。

那步棋看起来毫无用处,甚至像是自寻死路。

但三手之后,白棋那条将被屠的大龙,忽然活了。

黑棋被迫回防,白棋趁势突围。

“以退为进。”萧绝放下手中的黑子,“不错。”

他抬眼看她:“病好了,就该干活了。”

楚明昭垂眼:“主人吩咐。”

“靖安侯府的世子陆文轩,明日午时,会在城西的‘听雨楼’会友。”萧绝从袖中取出一张薄纸,“我要他怀里那份名单。关于京郊三大营的兵力分布部署图。”

她接过纸。

纸上只有一行字:“听雨楼,天字三号厢房。”

“怎么接近。”她问,语气平静。

“你自己想。”萧绝重新看向棋局,“我要的是名单,不是过程。”

第二天午时,雨还没停。

楚明昭换了身素净的衣裙,头发绾成简单的少女发髻,插了支白玉簪。

没带伞,淋着雨走到听雨楼门口时,浑身已经半湿。

店小二正要拦,她抬眼,露出一个怯生生的笑。

“小二哥,我……我迷路了。能借个地方避避雨吗?”

她本就生得美,此刻淋湿了更添几分楚楚可怜。店小二愣了愣,侧身让她进来。

“姑娘坐这儿吧,靠窗,暖和。”

“谢谢小二哥。”她福了福身,在窗边坐下。

听雨楼是上京有名的茶楼,来往多是文人雅士。今日雨天,客人不多,二楼隐约传来琴声和谈笑声。

楚明昭点了一壶最便宜的茶,小口喝着,眼睛却不着痕迹地扫视四周。

半炷香后,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三个锦衣公子说笑着下楼,中间那位正是陆文轩。

十七八岁年纪,面容清俊,眉眼温和,和他母亲有七分相似。

楚明昭在他们经过时,“不小心”打翻了茶杯。

“哎呀!”

茶水泼了陆文轩一身。

“对、对不起!”她慌忙起身,掏出手帕要擦,“公子恕罪,我不是故意的……”

陆文轩愣了愣,摆摆手:“无妨。”

他身后的同伴却皱眉:“哪来的野丫头,不长眼?”

楚明瑟缩了一下,眼圈红了:“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陆文轩瞪了同伴一眼,转向楚明昭,语气温和:“姑娘不必在意。一件衣服而已。”

她抬眼看他,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我赔公子……”

“不用。”陆文轩笑了笑,“倒是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她低下头,“我来上京投亲,可亲戚搬走了,我找不到……”

声音越说越小,带着哭腔。

陆文轩沉默片刻。

“若姑娘不嫌弃,我让人送你去客栈暂住。”他说,“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多谢公子……”她福身,“不知公子尊姓大名,日后好报答。”

“举手之劳,不必挂怀。”陆文轩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这个你拿着,找个地方住下。”

他掏银子时,袖口滑落,露出一角纸。

正是那份名单。

楚明昭接过银子,指尖“无意”碰到他手腕。

陆文轩耳根微红,收回手。

“公子真是好人。”她看着他,眼神纯净得像山泉,“我娘说,这世上好人会有好报的。”

陆文轩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姑娘保重。”

说完,带着同伴匆匆走了。

楚明昭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消失在雨幕里。

手里的碎银还带着他的体温。

她走出茶楼,拐进旁边的小巷。

巷子深处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她掀帘上车,萧绝坐在里面。

“拿到了?”他问。

楚明昭从袖中取出那份名单。

刚才碰陆文轩手腕时,用极快的手法抽出来的。

萧绝接过,展开。

看了几行,嘴角微扬。

“手法不错。”

“主人教得好。”

萧绝收起名单,看向她:“他说你是好人。”

楚明昭垂眼:“奴婢不是。”

“但你演得很像。”萧绝伸手,挑起她一缕湿发,“眼泪说来就来,嗯?”

“是媚术课教的。”

萧绝笑了。

“那今天这课,算你及格。”

马车驶动,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车厢里很安静,只有雨打车顶的声响。

“主人。”楚明昭忽然开口。

“嗯?”

“陆世子他……”她顿了顿,“和他母亲一样,是个好人。”

萧绝转眼看她。

“所以呢。”

“所以,”她抬头,对上他的目光,“这份名单用完之后,能不能……别动他?”

萧绝盯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靠回车壁,闭上眼。

“名单用完,他就没用了。”他说,“没用的东西,我不会浪费精力去动。”

楚明昭松了口气。

“谢主人。”

“别谢得太早。”萧绝没睁眼,“下个任务,就没这么轻松了。”

“是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马车在王府后门停下。

楚明昭下车时,萧绝在身后叫住她。

“等等。”

她回头。

他从怀中掏出个小瓷瓶,扔过来。

“姜汤。”他说,“喝了,别又病倒。”

她接住瓷瓶,还温热着。

“是。”

回到偏殿,哑仆已经备好了热水。

楚明昭沐浴更衣,坐在镜前擦头发。镜中的少女脸颊泛红,不知是热气熏的,还是别的什么。

她从妆匣里取出那枚碎银。陆文轩给的,似乎还带着茶楼的温度。

她看了很久。

然后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小木盒,把碎银放进去。

盒子里已经攒了不少东西:那锭沾血的十两银锭,染血的帕子,乌木簪,淬毒匕首,还有萧绝给的各种药瓶。

现在,又多了一枚碎银。

像某种纪念。

纪念她骗过的第一个好人。

她盖上盒子,锁好。

窗外雨声渐歇,天边露出一线微光。

她躺上床,闭上眼。

脑海里却反复回放陆文轩温和的笑容,和他那句“姑娘保重”。

——好人。

——这世上,好人真的会有好报吗?

她不知道。

只知道,从她选择跟萧绝走的那天起,就注定与“好人”二字无缘了。

睡意朦胧时,她忽然想起萧绝马车里那句:

“下个任务,就没这么轻松了。”

心里莫名一紧。

但很快,又被疲倦淹没。

沉沉睡去前,她下意识摸了摸枕下那把匕首。

鞘身冰凉。

像她今后要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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