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进门那日,穿了一身烟霞色的软罗裙。
她叫玉簟秋,三十出头,眼角有细细的纹路,但一颦一笑仍能勾魂摄魄。她打量楚明昭的目光,像在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郡主这身段,”玉簟秋绕着楚明昭走了一圈,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肩膀,“太僵。男人喜欢的是水,不是冰。”
楚明昭站得笔直,面无表情。
“抬头。”玉簟秋捏住她下巴,“眼神要软,要媚,要让人看了就想搂进怀里疼惜。”
楚明昭抬眼。
眼神很静,静得像深潭。
玉簟秋皱眉:“不对。”
她示范了一个眼神。
眼波流转,欲说还休,带着钩子似的撩人。
“学。”
楚明昭试着模仿。
她眨了眨眼,努力让眼神“软”下来。但镜子里那张脸,依然冷得像块玉。
“郡主。”玉簟秋叹了口气,“您这样,别说勾引男人,怕是连只公狗都哄不过来。”
话说得直白又刻薄。
楚明昭指尖收紧。
“再来。”她说。
一个时辰,练眼神。
又一个时辰,练走路。
玉簟秋让她头顶一本书,在屋子里走。书不能掉,步子要轻,腰肢要软,像风拂柳枝。
楚明昭走了三圈,书掉了两次。
“腰!腰用力!”玉簟秋用戒尺点了点她的腰侧,“不是让你挺得像根棍子,是扭!扭起来!”
楚明昭深吸一口气,重新走。
她想起以前在宫里见过的舞姬,想起她们柔软的腰肢,摇曳的步态。她试着模仿,但身体像生了锈,每一个动作都别扭得可笑。
书又掉了。
“废物。”玉簟秋捡起书,语气里已经没了耐心,“王爷花重金请我来,就教您这?”
楚明昭站在原地,看着镜中那个僵硬的自己。
门外忽然传来推门声。
萧绝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卷书,像是路过。他看了眼满地的书,又看向楚明昭。
“学得如何?”
玉簟秋连忙行礼:“王爷,郡主她……资质尚浅。”
“哦?”萧绝走进来,随手把书扔在桌上,“你先出去。”
玉簟秋退下,带上门。
房间里只剩两人。
楚明昭还保持着刚才练走路的姿势,头顶的书已经取下,但腰背依然挺得笔直。她看着萧绝,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难堪。
萧绝走到她面前。
“转一圈。”
楚明昭没动。
“我让你转一圈。”萧绝重复,语气很淡。
她慢慢转身,走了两步。
“停。”
萧绝走到她身后,双手扶住她的腰。
楚明昭身体一僵。
“放松。”他的声音很近,就在她耳后,“腰不是僵的,是活的。”
他的手贴着她的腰侧,慢慢往上,停在她背脊**。
“这里,要柔。”他指尖用力,按了按她的脊柱,“但这里”
手往下滑,停在她后心位置。
“要硬。”
楚明昭咬住嘴唇。
他的手掌很热,隔着薄薄的夏衣,烫得她皮肤发麻。呼吸喷在她颈后,带着熟悉的味道。
“媚术不是扭腰摆臀。”萧绝的声音很低,像在说一个秘密,“是让人放松警惕。你的眼睛,要让人看见柔弱无辜。但你的心。”
他的手忽然收紧,将她往后带了带,让她后背贴上他的胸膛。
“要冷得像块石头。”
楚明昭能感觉到他的心跳。
沉稳,有力。
和她慌乱的心跳形成鲜明对比。
“懂了吗?”他问。
“懂了。”她说,声音有些哑。
萧绝松开手,退开一步。
“继续练。”
他转身要走。
楚明昭忽然抓住他的衣袖。
很轻的一个动作,但萧绝停住了。
“主人。”她抬头看他,眼睛很亮,亮得像烧着两簇火,“您教过杀人,教过权谋,如今教媚术。”
她顿了顿。
“是要把我养成什么?”
她问得很慢,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
“一把能上榻的刀?”
空气凝固。
窗外有蝉鸣,聒噪得刺耳。
萧绝低头看着她。
她抓着他衣袖的手指在颤抖,但眼神很稳,稳得像在等待一个宣判。
良久。
他忽然笑了。
不是愉悦的笑,是那种带着自嘲的、疲惫的笑。
“楚明昭,”他说,“你觉得我养你这几年,就为了让你上谁的榻?”
他伸手,握住她抓着他衣袖的手。
很用力,用力到她指节发白。
“我要的刀,不需要上榻。”他一字一顿,“我要的刀,得让人心甘情愿地,把榻让出来给她。”
说完,他松开手,转身离开。
门关上的声音很重。
楚明昭站在原地,看着自己被他握过的手。
指节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和刚才那股近乎凶狠的力道。
一把让人心甘情愿让榻的刀。
她慢慢走到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脸色苍白,眼睛却亮得惊人。
她抬起手,抚摸自己的脸。
指尖冰凉。
然后她笑了。
很轻,但眼里有光。
是刀出鞘时,那一闪而过的寒芒。
当天下午,玉簟秋再来时,楚明昭主动开口:
“继续练。”
她走路的姿态依然僵硬,但眼神变了。
不再是深潭般的静。
而是某种更复杂的、带着钩子和毒的东西。
玉簟秋看着她的眼睛,愣了一下。
“对。”她终于露出满意的神色,“就是这个眼神。”
“男人看了,会想征服。”
“也会想死。”
楚明昭对着镜子练习微笑。
唇角弯起的弧度,眼神下垂的角度,脖颈扬起的曲线。
每一个细节,都像在打磨一把刀。
一把能让人心甘情愿去死的刀。
晚膳时,萧绝没来偏殿。
楚明昭一个人吃饭,动作很慢,每一口都咀嚼得很仔细。
吃到一半,她放下筷子,走到窗边。
书房还亮着灯。
她看了很久,然后从妆匣里取出那支乌木簪。
簪尖在烛光下闪着幽暗的光。
她握着它。
她知道,她正走在一条什么样的路上。
一条他亲手为她铺就的、通往地狱的路。
但没关系。
她想。
如果地狱里有他,那她去。
如果地狱里没有他。
她就把他一起拖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