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卧佛藏画

入夜深了,木戈才从东阁离开。

这是沈明珠第一次主动向他提及过往往事,沈家出事后,扬州城一度陷入了混乱之中,她是连夜逃出去的,一路沿着山林疯狂逃跑,因为不确定是否有追兵在身后,所以一直跑到脱水昏迷。

之后流离辗转,山间不少山贼强盗,她都好运的没有遇到,靠着采摘一些野果果腹,但大部分时候还是饿肚子居多。

她原以为逃了那么远,危险已经不再那么迫切,可以稍微松一口气的时候,却不曾想太过轻信于人,被人迷晕险些卖往风花场所,一道被抓的姑娘还有不少,万幸的是,那人似乎遇到了仇家,被杀之后,也没人为难她们,一同被抓走的一个姑娘受了她的安抚照顾,在那人死后联系到了家人,还给了她几枚铜板以作答谢,她一直舍不得用,饿的狠了,才用一枚买了两个白花花的热馒头,一直装在身上吃了三日。

“本想着,至少留一枚做个念想。”她说到这里突然笑起来,不自然的捏了一下手腕,“最终还是没能留下来。”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那么轻,脸上的表情都那么淡然,可这些话落在木戈的耳里,只剩触目惊心。

她得怀揣多大的信念,才能让自己去适应千金大小姐到流亡乞丐的转变?

木戈回到书房后,内心的撼动依旧无法平息。

她如此信任他,笑着说他又一次救了她,她会永远铭记于心,沈家事了,哪怕舍命,也会报答。

若她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对她的隐瞒,她还会原谅他么?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木戈微微摇了摇头,把这些荒谬的念头驱逐出去,他对自己有着绝对的信心,沈明珠不会知道的,她。。。永远也不会知道的。

眼下要紧的,是手边的这尊佛像,木戈伸手将佛像拿起,如果他的推断没有错的话,这个铁做的奇怪卧佛,一定和那颗内珠有脱不了的干系。

这卧佛在黑市已经躺了一年半的时间了,足以证明它的确是从沈家直接偷出来的,未曾再经过第三人的手,这样的东西木戈信得过,若不是知道石章中的内珠,他扪心自问,也断不会对着个铁打的摆设卧佛多作思考。

他仔细查看了许久,在卧佛护住肚腩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小孔。

木戈微眯眼睛,将手边的石章拿起,敲出那个小内珠来,再小心翼翼的将这枚内珠放进孔中,两相重合,只听一声机关启动的咔嚓声,木戈心中的紧绷的弦放松下来,他果然没有猜错,这两样东西一个落在了沈家的废墟之中,一个被人偷出,辗转反侧来到了京城,如今被他打开,也算是事在人为。

卧佛的后背被打开,里头卷着张不长的宣纸,纸张微微有些泛黄,看上去已经放了有一段时间了。

木戈将东西取出,展开在桌上用砚台压好。

这是一幅画,不。。。应该说是半幅残画。

画的右上角,有一个“王”字的印章,木戈用手边的石章对比了一下,完全吻合。

看来,这幅画的确是王姓人士所画,只是不知道和玉究竟有什么关联,这半幅残画上只能看见远处的山头,朦胧于雾间,瞧不真切,更别提明白这幅画的意思了。

另外半幅画到哪里去了?

从缺口痕迹来看,这是被人撕成两半的,谁会没事把画分成两半各自藏得如此隐秘?一定是有人想要借这个王姓秀才的手来隐瞒什么。

看来想要找到另外半幅画,还是要先找到作画之人,用石章的王姓秀才,和玉有关的半幅残画,事情的真相似乎已经开始渐渐拉开帷幕,但是这些破碎的拼图还是太过于散乱了,始终没有办法真正的连接起来。

除了这幅画,一定还有什么东西,一个能够串联起所有线索的东西。

“残玉,石章,内珠,残画。。。”木戈呢喃一句,他看向窗外的天空,并没有先急着唤来信鸽给孟遥知传信,反而匆匆出了门,直奔着东阁而去。

沈明珠刚刚要睡下,听见流夕说木戈来了,又重新披上外衣,到外边来见他。

木戈站在门外,烛光只能朦胧照亮一些他的脸,他的眸子深处漆黑一片,有些急切的问道:“明珠,你爹。。。沈大人生前,可与什么穷秀才有所往来么?”

沈明珠怔了一下,往前走了两步:“木大人,我爹喜爱诗画,也爱收藏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虽然未曾见过,但是我爹不是嫌贫爱富之人,只要是真正有才华的,我爹的确有可能来往,木大人,可是查到了什么?这位秀才,是不是知道什么?”

木戈其实并不一定要沈明珠的一句话才能够确定,很多事情他略微推理也是能够得出答案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要先把这个消息告诉沈明珠,哪怕不能告知真相,只能委婉的提一下,但能够让她知道自己在尽力追查,也是好的。

木戈对沈明珠笑笑:“是,找到一些东西,兴许是和另外半块残玉的遗落之地有关,我现在暂时还不能确定,但想来不会太久了,你再耐心等等,我一旦查清楚,便带你亲自前去。”

沈明珠扶住门框,柔弱苍白的脸蛋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娇美,她眼底有些泛红,哽咽道:“大人且查便是,我等着。”

只有说到沈家的事情,才能够牵扯到沈明珠最敏感的地方,也只有在沈家的事上,她一点都没有办法掩盖住自己的伤痛。

木戈点点头,让流夕搀扶沈明珠进去休息,他在回去的路上让人将姚祈找来,这件事情上办事经手的人越少越好,姚祈是木戈最信任的手下,所以从头到尾,只有他参与了整个调查过程。

可姚祈却并不知道木戈把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查来是为了什么。

他只知道近来木戈越来越焦灼,越来越想要用更多的情报来填满这个无底洞,他像是溺水的人渴望空气而拼命的挣扎上浮一样。

姚祈不知道这样的感觉是不是他的错觉,但连续多次漏夜找他吩咐事情的行为,在沈明珠进府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

“你看这个。”木戈将那半幅残画递给姚祈,指着上边的印章道,“你去查一下这个人与沈家有什么关系,以及这半幅画的去向,一定要尽快。”

姚祈接过画来,实在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爷,咱们最近的动静有些太大了,如此高频率的行动,会不会被上边的人盯上?”

顾不上那么多了。

木戈摆摆手:“查,尽快。”

姚祈微微皱眉,但还是没再多说,将残画收好后便退下了。

木戈看着桌上的笔墨,沉思犹豫良久,才上前裁下一张小纸条,简略的写了几个字上去。

他自己能够察觉到,他心里的天平已经或多或少的有些偏向了沈明珠,不然他无法解释,为什么他会急切的先跑去看她,他本应该自己分辨,然后飞鸽传书到孟府去。

或许是他已经厌烦受制于人的感觉,或许是他实在好奇究竟是怎样的玉佩,值得孟遥知给出如此大的筹码也不惜一切代价要得到,他想要权衡利弊,想要两全其美,更想要占据主导,而在情报的罗网里,木戈有信心,自己尚有一搏之力。

他将信鸽抱住,放飞黑夜的天空,背住的手紧紧握拳。

这场博弈游戏,究竟孰胜孰败,还尚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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