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屈巫

鱼丽台里的夏姬蹦蹦跳跳地来到了郑兰身边。

“陪寡人下下棋。”郑兰仍将她看成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他在窗前的桌案前坐下,吩咐寺人摆放好棋盘。

“我要黑子。”夏姬在他的对面坐下,她先手,落下手中的黑子。

郑兰轻声笑了笑,拿起白子落下。

“昨天子蛮来过了?”郑兰问道。

夏姬点了点头。

“又送了你什么好东西?”郑兰问道,轻轻的笑了笑。

“胭脂。”

“胭脂来自燕国,长途跋涉才运至中原,子蛮为了哄你高兴,可是用心良苦。你们成亲之后,他会是一个很好的夫君。”

“哪有啊?”夏姬眨了眨眼睛,脸一下子红了,“父亲,你胡说!什么夫君不夫君的?人家……人家还没有成亲呢!”

“没成亲,你们总算订了亲,订者定也,怎么不是夫君?”

“父亲!”夏姬忍不住撒娇。

郑兰落下棋子,眼睛顺着棋盘,看到了夏姬的脸上:“我的小少儿,给你订了这一门亲事,寡人也放心了,日后到了地底下也好去见你娘。”

“我……我不玩了。”夏姬将棋盘推到了郑兰的面前,她立起身,将脊背对着他。

郑兰捏着棋子的手悬在半空,把棋子扔进了棋盒中:“不好意思啦,我的小少儿,你何时才能长大?”

“太子夷在殿外等候。”此刻,有寺人前来禀报。

“二哥来了,我就先走了。”夏姬低着头,缓缓地迈出了鱼丽台,一眼便看到了正在外面站着的太子夷。

她向太子夷微微侧了侧身。

她的哥哥太子夷亦向她点了点头。

郑兰挥了挥手,叫寺人引着太子夷进来。

“拜见父亲。”太子夷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郑兰想起公子宋说过的话,想起太子夷,原本是一腔怒气,但此时见到了他,他的面色不禁有些动容:“有什么事,讲!”

太子夷看着郑兰道:“夷愿将太子之位让给坚,请父亲允许。”

郑兰停下正在摆弄棋子的手:“什么,你说什么?”他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瞬棋盘,眼光落在了太子夷的身上。

“坚宅心仁厚,睿智多谋,而夷喜欢在狩猎之中学习排兵布阵,又爱在闲暇之时饮酒自娱,惊闻坚在操办夷的婚事之后,又要为朝拜天子做准备。夷作为兄长寝食难安,怎么好意思再忝居其位?夷贸然请求父亲,愿意让贤于坚。”太子夷说完,才抬头去看郑兰,神情恳切。

“哦?”郑兰放下手中的棋子,望着棋盘思索了片刻,又在棋盘上落了下来。他点了点头,看着太子夷说道,“你有这让贤之心,可见比坚还要宅心仁厚,你公叔看错了。”

“公叔?他怎么了?”太子夷似乎无法想象地问道。

“你想让寡人如何表彰你的仁爱之心啊?”郑兰不答反问。

“夷并无所求。”太子夷回答道,“只是那楚女……”

“寡人早就看出来你并不喜欢那楚女。”郑兰说罢这句话就站了起来,走到太子夷的跟前,继续说道,“只是寡人不得不重视郑国与楚国的关系啊。”

“夷一定以国家大局为重。”

郑兰瞧了他一眼:“寡人听说大夫石癸有一个女儿,才十四,这位石姑娘,美貌非常,等你婚典过后,就让她做你的一位夫人。”

“夷多谢父亲。”太子夷面带微笑,仍是毕恭毕敬的。

“你回去吧!”郑兰看着太子夷吩咐道。

太子夷低垂着,行礼作揖道:“是。”然后转身离开了鱼丽台。

郑兰打发走了太子夷之后,回身看着面前的棋盘,心中喜不自胜。

夏姬回洵美台。

几名宫人撑着小船,在收拾湖水上的荷花,花朵早就开败了,只剩下或绿或黄的叶子。她们收拾好了,自夏姬的面前经过。

夏姬忍不住拦住她们:“这是怎么回事?”

宫人回答道:“是太子夫人的命令,她命人将湖上的荷花都收拾干净,说是不想看见那些枯萎了的荷叶。”

夏姬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可真是一个从楚国来的女子啊!大胆而爽利!

她抬起头,便看见在木芙蓉旁站着的斗嘉了。她仍然穿着一件翠绿的衣裳,一扬翠袖,衣带当风,如同一片欲滴的木芙蓉的叶子。

斗嘉也看到了她:“是……是少儿公女吗?”

“你认得我?”夏姬感到疑惑,“我们并没有见过。”

斗嘉却亲热地挽起她的手:“是没有见过,但常听身边的宫人提起,就是听也听成熟人了。”

夏姬微微地笑了笑。

斗嘉热情地道:“公女来我宫中坐坐,我带来了楚国的厨子,请你尝尝楚国的蒸菜,我喜欢蒸鱼了,哦,还要配上蒸包。”

夏姬沉默不语。

“若是你不喜欢吃楚国的食物,也可以叫宫中的厨子,或者……公女喜欢什么样的食物……”

斗嘉似乎非常想让夏姬到她的宫中闲坐。她们不能算是很好的朋友,迄今只是正式见面而已,说来不过是刚刚认识。

夏姬推辞不过,展颜一笑道:“那就去尝尝蒸菜吧!”

她们牵着手走进专门为斗嘉作为临时住所的殿里。

斗嘉问她:“你尝尝,是不是很香?”

夏姬咀嚼着鲜美的鱼肉,专心致志地吃着蒸鱼:“鱼不是这个香味,是用什么蒸的?”

“这是蕙草的香味。”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过来。

鱼刺梗在她的喉咙里,难受地吞咽了几次,才把鱼刺给咽下去,差点没被卡死。然后,她惊惧地抬起头,便看到了屈巫,看到他的眼睛里掠过一丝狂喜。

不知道屈巫是从哪儿走进来的。

她低下头剧烈地咳嗽,屈巫连忙走过来,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

夏姬一惊,咳嗽得更厉害了,但是,她顾不得咳嗽,急着起身,躲得他远远的。

斗嘉笑道:“屈巫,你来了……”

说着,她把夏姬推到了屈巫的面前,“突然想到我还有一些事未做,我先走了,你们说话。”

“我也要走了。”夏姬硬生生地回答。

斗嘉暧昧地眨了眨眼睛:“我走,你也走,屈巫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她转身就出了殿门。

夏姬要跟着同去,却被屈巫拉住,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于是,一路上便陷入了一片寂寞当中,只有夏姬微微咳嗽的声响,以及他们或短或快的步伐声。

过了很久之后,然后夏姬平静地说道:“楚使,我们已经有很久没见了,你一向可好?”

“是的,我很好,公女可好?”屈巫彬彬有礼。

夏姬回答道:“我不好。你要我一直走着陪你聊天吗?明天,我还要子蛮陪我上山打猎?”

“打猎,明天你要子蛮陪你?”屈巫惊讶道。

“怎么?我不能让子蛮陪我?我是公女,没人敢阻止我!包括你,你是楚人,我可是郑国的公女!”夏姬抬起美丽的下颌。

屈巫叹了口气,看着夏姬说了一句话:“我送你的玉凤,你还留着吗?”

“怎么会留着呢?早扔了。”夏姬言不由衷地说道。

“你爱我吗?”

“早不爱了。”夏姬低垂着头,泪珠在眼眶里急着落下来。

“你……你真的要嫁给子蛮?”屈巫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夏姬。

“是的。”

“你知道子蛮是怎样的一个人?在这荒废了的日子里,你发生了什么?”

夏姬不太自在地用脚踢着地上的石子,一下一下又一下,如此反复,最后她一字一字,清晰无比地对他说道:“子蛮是父亲为我选择的夫君,是同我一起长大的表兄,我相信父亲,我也相信我自己。”说完,她紧咬着牙齿。

屈巫把她进了怀中,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掺执之祛兮,无我恶兮,不寁故也!这是你教我的诗?你还记得吗?”

“那么久了,早忘了。”夏姬奋力挣脱,“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问过我吗?你走吧,把我当成什么了?”

屈巫的脸色渐渐白下去,眼神也黯淡了下去,他转身离去,绣着凤凰的袍子,自花丛边掠过。

夏姬哭了,她骂着道:“你把我当作什么了?我就是没想你。我就是要嫁给子蛮,我就是要子蛮陪我打猎……”

不知有人在旁瞧了许久,他用力地折去了一片泛黄的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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