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东窗

夜明珠放在暗处,光彩夺目,如果是在深夜,看上去就像一颗明亮的星星。

夏姬看在眼里,心中却心事重重,完全没有注意到夜明珠。

她意兴阑珊地待在郑兰的宫中片刻,便要告辞去公子去疾的府里了。在离开的时候,夏姬与夏征舒告别,他一直两眼灼灼地盯着她瞧,她却努力保持着平静,夏征舒是陈国的大夫,太子夷完婚之后便会回去了,她祈祷这一见之后便不会再见面。

夏姬的脑袋中在努力想着屈巫,想着自己与屈巫的一切。

就在她盯着竹简直发呆的时候,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一惊之下,忍不住回首,公子去疾温暖的笑容便绽放在她的眼前了。

公子去疾放下手中的竹简,宠溺地注视着她:“少儿,怎么?什么事情想的这么出神,这么好的书也抓不住你的心?”

夏姬撅起了嘴巴。

公子去疾飞起了一只眉毛,安慰似地问她:“睡得好吗?”

夏姬点了点头,手指无聊地摩挲着竹简。

公子去疾的手再次落在她的肩膀上,对她说道:“见到那颗夜明珠了吗?是齐国送来的渤海明珠,价值连城,‘周有砥厄,宋有结绿,梁有悬愁,楚有和璞’,这渤海明珠便堪比和璞。”

夏姬用调侃的语气道:“和璞比得上夜明珠珍贵,被称为是天下所共传之宝,我才不信呢!”

公子去疾娓娓道来楚国和氏璧的传说:“为什么不信呢?楚国的卞和捧着和璞三次面见楚王,却被楚王当作了石头。楚王大怒,将他砍断双脚,最后卞和在山下哭了三天三夜,哭出了血泪,才使楚王派人询问他为何哭泣。于是,楚王命人剖开石头得到了这块和璞。”

夏姬笑了笑,仍是用调侃的语气道:“和璞是什么,是玉璧,是从石头里取出来的。卞和若是真想献玉给楚王,他是琢玉的高手,为何不一开始就把玉璧取出来,非得要楚王亲自命人来剖开?说他献玉献了三次,受尽酷刑,不过是想抬高和璞的价值。”

公子去疾笑了:“小丫头,真拿你没有办法。”

夏姬不满地道:“我不是小丫头,我已经十五岁了。”

公子去疾叹了一口气,说道:“十五岁,你已是及笄之年了,三个月后就要嫁到宋国了。”

夏姬咬了咬唇,望着窗外的飞花,对他说道:“我又见到了那个楚使,他就是那个为太子夷提亲的人,那时,他来找我,轻拍我的小房门,我告诉他我恰好不在,可是……可是我心里又是想见他又是不想见他,我真受不了我自己啊!”

“你见他要说什么呢?相见不如不见,你明白吗?”

夏姬的泪水悄然涌出眼眶。

公子去疾为她擦去眼角的泪珠,夏姬望着他,双手禁不住握住了他那一只为她拭泪的手,他的手又大又温暖,她的那些满腔的哀愁与不满忽然在心中消失不见了。

公子去疾揽她入怀中,轻轻抚着她的脊背。

夏姬哽咽地说道:“我最近总觉得有事要发生,我有点害怕。”

几名宫人捧着青铜器皿、漆盒布帛自假山旁经过,假山旁的湖中荷华都已经萎败了,有两三个宫人在清扫荷叶。

狐姬夫人低着头经过,她脸上的表情像一位对镜梳妆的女子一样专注。她自假山前经过,被一只男人的手拉到了假山之后。

狐姬夫人看清楚了来人,惊魂未定地问他:“是……是你……我要去服侍君上……”她又连忙扭过头去,用手抵在他的胸膛上,使两个人保持着一段距离,但是他,太子夷像一根柱子一般立在她的面前。

狐姬夫人拼命地问他:“太子……太子夷为何……为何在这里?”

太子夷箍着她的腰,四周顾盼,满脸的无措。

狐姬夫人低着头做小小的挣扎。

太子夷小声地回答道:“我……来见你。”

狐姬夫人一怔,想起他以往的海誓山盟,心底里一阵狂喜,便不再挣扎了。他是太子,是郑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在要娶楚女之前前来找她,谁说他不可信赖?

狐姬夫人贴近他的胸膛。

太子夷紧紧地抱着她:“我来找你,是让你安心。”

狐姬夫人抬头,看他的眼睛:“我有什么安心不安心的?太子,‘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这是我们郑国的诗歌。”太子夷呆了一呆,凝视着她。

“太子就要大婚了,以后就不要再来找我了。”狐姬夫人说道。

太子夷摇了摇头,信誓旦旦地说道:“何必管别人怎么想呢?你是以为我不能保证什么的吗?”

“不……”

太子夷握着她的手,郑重地说道:“我是郑国的太子,我告诉你,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娶你。”

狐姬夫人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就在郑国的儿女们正儿女情长之时,公子坚正英雄气短。

来来回回的宫人手中捧着各国使者送来的贺礼,琳琅满目。

传国君的旨意,由公子坚来理清条目,其条目之繁杂,数量之多,让人目不暇接。

宫人们或端着铜盘或托着漆盒穿梭于阳宫,每走一步都非常谨慎,眼睛盯着手中的东西不敢眨一下眼睛。

公子坚已经忙了好几天了,连菜肴都来不及去吃,只吩咐叫膳夫端到阳宫里来。每送来一份贺礼,他便吩咐人在竹简上写上名目,然后安排阳官去妥善放置。

公子坚坐在案前,表情肃穆而疲乏,他的手中拿着竹简,眼睛却没有看在字上,忽而心情烦躁,一袖子将案上的书简扫落在地。

“怎么了?”他的叔叔公子宋恰巧来了。

“没事,没事……”公子坚连声道,他请公子宋进来坐下,吩咐宫人斟茶。

公子宋坐在一边儿,手中拿着茶水,却没有去喝,他的眼睛在看公子坚,他觉得今天的公子坚很是失常。

“这几天忙坏了吧?”公子宋把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还好,还好。”公子坚回过神来,“太子夷大婚是举国欢庆的大事,坚一定尽心尽力。”

公子宋放下了被子,抬头看着公子坚,皱了皱眉。

公子坚笑了笑,见公子宋桌案前空空如也,只有茶水,便吩咐宫人道:“公叔好美食,去叫那个昨天的膳夫送膳食来。”

“不用。”公子宋摆了摆手。

公子坚命宫人们都下去。他打量着公子宋,有些疑惑地道:“公叔一大早来,好像不怎么高兴。”

“坚,你听说一些传闻了吗?”

“什么事?”

公子宋又饮了一杯茶,低声道:“夷私通狐姬。”

公子坚一怔,呆了一呆:“这……”

“你早就听过这传闻是不是?”公子宋望着他,一字一句地道,“夷生性鲁莽,而今又出了这样的丑闻,不堪为太子,更不堪为君。”

公子坚一惊,手中的竹简一下子跌落在地,绳线断开,竹简便如雪片一般一根根散开。他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欲言又止。

终于,他开口说道:“公叔,我……坚可以做太子吗?”

公子宋站起了身子,半天没有说话,而是缓缓踱着步,把公子坚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遍,目光诚恳而热切。

公子坚曾经到晋国为质,好不容易回到郑国,又尽心竭力地操持着一些本该是太子操持的政务,而太子夷却待在自己的宫中无所事事。他早已心生不满,现在因为公子宋的鼓励,他终于说出了自己长久以来埋藏在心底的话。

公子宋见他问他,嘴角隐隐露出笑意。他走到公子坚的身边,躬身拾起散落在地的竹简,把它们重新整理好,放在公子坚的案上。他淡淡地道:“当然,你们都是国君的孩子,每一个人都有资格。”

“我是庶子。”

“庶子又怎么了?”公子宋咬牙切齿地道,“你们的父亲兰在未做国君之前也是庶子,只是因为重耳的话才做了郑国的国君。”

公子坚听了这话,内心平静了下来。他问他:“夷的事,我要去禀告给父亲吗?”

公子宋摇了摇头。

公子坚不置可否:“那……我……”

公子宋笑了笑,略有深意地道:“坚,做人贵在不动声色,切不可轻举妄动,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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