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狡童

今天守在殿门前的是几个面无表情的寺人,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如一座座岿然不动的山。窗子前有几棵成年的竹子,长得枝繁叶茂。夏姬推开窗子,只觉得竹枝、竹叶都要破窗而入了,晚上轻拍小窗帘,会以为有人来找她。夏姬抚摸着一片片竹叶,闻着叶子发出的阵阵清香,她的心头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情致。

三天过去了,夏姬没有见到父亲的面,也不能被允许走出房门。

又三天过去了,夏姬还是没能见到父亲,也还是不可走出房门。

竹叶间飞着几只小飞蛾,它们飞进屋子里来,在夏姬周身转了几圈,便朝着门口飞去,夏姬望着它们,不由得心中无名火起,连一只小飞蛾都是自由,她一个郑国的公女却没有半点自由,她居然忍受着这六天如囚禁般的日子。她很为屈巫担心,说过要来找他,但自己先失了约,迟迟不能去完成这个约定。

这天,夏姬发觉殿门外没有寺人守着了。

前来送饭的侍女说公女可以出去外面了。

夏姬想:也许父亲想通,现在同意她去楚国。她可以出去,去见屈巫了,七日未见,他是否想她呢?

也许他在殿门外等她。

也许他在宫门外等她。

也许,他仍在馆驿等她。

她再也忍不住了,洗漱完毕吃过早饭,就朝着门口走。

想到下一刻即将可以走出殿外,而且可以见到七日没见过面的屈巫,夏姬心中真是雀跃万分。

她一面走出洵美台门口一面思索,她跳上马车,不多时,她的马车停在馆驿的门口。荷华扶着她的胳膊下来,她走进院子里,感觉到馆驿中第一线温暖的阳光照在脸上,她听到暮夏时节璀璨的蝉鸣声。啊,原来她已经来到楚使的馆驿里了。

夏姬喜悦得几乎要落泪。

馆驿里很安静。那里可以见到窸窸窣窣的花叶,还有清幽的小径,小径上落满了叶子和花瓣,有几个人拿着扫帚在清扫。

屈巫在哪里呢?只要见到屈巫,他一定为见到她同她一样高兴的。

等见到屈巫时,她要告诉他她七日来的委屈,所有的委屈都叫郑少儿,向他说父亲怎样囚禁她在闺房。不过,她也会叫屈巫不必担心她,因为她现在从闺房里出来,来见他了。反正,只要她可以见到屈巫,她已经忘记了所有不愉快的事情。

夏姬带着荷华走过小径,迈过长廊,她边走边说:“就快要见到屈巫了。”她立着房门远远的,就喊:“屈巫,屈巫……”却听不到有人答应。

守着馆驿的驿丞拦住了她们,说道:“公女此来,有何见教?”

夏姬没有说话,荷华上前一步,答道:“公女想见楚使。”

驿丞答道:“楚使已向楚国回返了,公女……不知道吗?”

夏姬愣了愣,头上如浇了一盆冷水,连忙问道:“什么时候?”

“五日前就离开了。”

怪不得觉得今日馆驿太过于寂静,原来是……他走了,他居然走了。她的心里有些慌了:“楚使回国,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驿丞摇了摇头。

夏姬咬了咬嘴唇:“楚使……有没有留下东西给我?”

驿丞再次摇了摇头。

夏姬不相信:“真的没有?”

驿丞笃定地摇了摇头。

夏姬便很难堪地回到车上,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闺房,多少天来的相处,屈巫似乎已成了她的魂、她的魄,她找不到屈巫,便如同失了魂、落了魄。

“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夏姬觉得屈巫就像是这首诗里所描绘的狡童,让她坐卧难安。

她趴在床榻上大哭起来,哭累了,便睡着了。

荷华和侍女们见她如此,便小心翼翼地将饭菜一如囚禁的那几日放在桌子上,一句话不说便转身离开了。夏姬一口饭也吃不下去,她端坐窗子边,双眼直直地望腰间——腰间是那一枚玉蝉,它莹莹白白的,犹如一颗泪珠。夏姬想着这十几天来和屈巫的相处,现在这种分袂了的生活让她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为什么他要离开呢?

为什么他要不等到她就离开了呢?

荷华来伺候夏姬梳洗的时候,看到她坐在窗边一脸的奄奄,两只眼睛轻轻地眯着,不知道在看着窗外还是在冥想。荷华吓得脸色惨白,便急急地请来大夫,禀报给郑兰。

郑兰也是无法,带着公子去疾着急地来到洵美台,看到夏姬这凄凄惨惨的形容,无奈不已。

夏姬一见到郑兰,泪珠就滚下来了,她上前一步,抽抽噎噎地说道:“父亲……”

郑兰为她擦拭着眼泪,叹了一口气。

夏姬忽然想到自己在生闷气,便扭过头,不理他。

“少儿……”

“少儿……”

“少儿……”

郑兰好言劝慰她,她却始终不理他。

“他等不到我就回楚国了……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要我和他在一起?”过了片刻,夏姬才低着头说道,“我和他在一起每天都很高兴,我喜欢和他在一起,他教我楚地的诗词,他给我讲楚地女神少司命的故事,他知道好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我也明白,他也是喜欢和我在一起的。”

“少儿。”郑兰扳过来她的身子,望着她,“你是我最爱的小女儿,是郑国的公女,我怎么能将你嫁到那荆蛮之地?我要为你好好挑选一位夫君,可以在宋鲁陈等诸国里挑选,但是最好是新郑城里的某一位大夫。”

夏姬抬头,做小小的抽泣:“可是……我现在很不高兴。”

郑兰沉吟着:“少儿,到时候你就会明白了,父亲是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我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了。”夏姬低着头,嗫嚅着,“我去了楚国,又不是不会回来了。”

公子去疾说道:“是啦,你长大了,你真的要这样,去了楚国你一定会后悔的,你睁开眼去看看父亲,看看父亲的眼睛……你一定会后悔的。”

夏姬望过去,郑兰已是快四十岁的人了,且身体日渐疲乏,现在又有郑国繁忙的国政压在身上,如果她去了很远的地方,回来的时候就会不会就永远也见不到父亲了呢?

无可奈何,既然屈巫不等她就走了,夏姬再也没有勇气说出要离开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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