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守一

之后的三天,我们就像一直生活在西安的人一样,悠闲地逛早市、吃早点,晚上看到有跳广场舞的还会跟着蹦跶一会儿,等到除夕的时候,吃了早就预订好的年夜饭大餐,酒足饭饱之后,围坐在一起,看春晚,阿恒得了四个大红包,可却不稀罕,反倒抱着一盘红皮碧叶的橘子睡着了。

我们四个化为鬼形,穿过热闹又温馨的城市,看着万家灯火中一张张飞速闪过的笑脸,身上沾染着祛除邪祟的爆竹气味,来到了赵高居住的养老院,所有的一切,都将于今天结束,他活不到来年了。

养老院里很热闹,老人们正围坐在大厅里吃团圆饭,桌上尽是美食佳肴。护工们给老人送上红包,说着祝福的吉祥话,老人们很开心。但有一人却与众不同,他目光深邃,神情冷冽,“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抓在椅子把手上的手宽大红润,显然是保养良好。

有个护工上前问候,他摆摆手,推开椅子,出了大厅,走上楼梯,径直上了二层,进了房间后,他的手按在门把手上,好一会儿才放开,没有关上门。

“赵孟书,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父亲的?”赵高半转身,挥起巴掌直直朝赵孟书脸上扇去,却被宁文典挡住,就势将他的胳膊往后一拧,别在了背后。

赵高冷静的面容出现一丝崩裂,他费力地抬起头,明明是受制于人的姿势,但嘴上去而不肯认输,“宁文典,你竟然还敢在孟书身边,你不怕我将你魂飞魄散吗?都怪我当时一念之仁,才留得你一线生机。”

“好啦好啦,别罗里吧嗦的了。”我从怀里掏出徐福给的一个散发着五彩之光的水晶瓶,在赵高面前晃了晃,他的神色立刻慌乱起来。

我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说道:“赵大人啊,多年不见,没想到你依旧这般健朗,让我都有些怀疑阎王大人说你阳寿已尽是不是在骗我们。虽然我们都来自地府,不受人间道德礼法的约束,可总于心不忍呢。”

我话没说完,却觉眼前一晃,一只手朝我袭来,速度之快,我们几个都没反应过来,等到扶苏将我拉起时,我手中的水晶瓶已到赵高手里。

赵高退到门口,倨傲地盯着我们,“黄口小儿,还敢在老夫面前······额······”赵高张开嘴,就像吃了什么东西不小心被噎住了一般,不过短短几秒,脸皮就涨得青紫,他使劲敲击着胸口,我却看见他没敲击一次,他身上的红润光芒就跑进水晶瓶一分,等他踉跄着奔过来跌倒在地上时,他的身子已缩小成只有刚刚的一半。

“怎么了?”我轻声问扶苏。

扶苏道:“自食其果,那里面不知有多少被他残害的人,都来向他索命了。”

我大着胆子走到赵高面前,以为他已经死去,他却慢慢地抬起了头。

印象中赵高一直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他那双眼睛波澜不惊,可如今,里面却满是慌乱,他想坐起来,但油尽灯枯的身子却做不到了。只是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音。

“我来送你了。”赵孟书道。

赵高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那张已经枯萎得只有巴掌大的脸上,纵横交错如树皮一般,随着他的呼吸而扯动。

赵高手攀着地往床头爬,我以为他还想搞什么花活,可却看到他干枯的手不过是想按下床头的紧急救助按钮,但这么轻而易举的动作,如今对他都难如登天,我慢慢地放下了被子,冲他笑了笑。

赵高眼孔放大,急促地喘着气,褐色的脸孔颜色急剧加深。赵孟书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枷锁,朝他头上一抛,枷锁剧烈地震动起来,而床上的人瞪着眼睛,永远地停止了呼吸。

“就凭你们几个,也想困住我?!”赵高的三魂七魄挣扎起来,张牙舞蹈的样子,分明就是个厉鬼。

宁文典甩出一张符篆贴到赵高额头,扶苏也吹奏起徐福教授的南海清音,我趁赵高抱着脑袋嗷嗷大叫的时候,迅速地将孟姜悉心熬制的孟婆汤灌了下去,片刻后,他乖乖地站在原地,再也闹腾不起来了。

而这时,门外传来了新春的钟声,新的一年到来了。在此刻,也许有人得到,有人失去,有人快乐,有人悲伤,但不管怎样,又是新的一年,总归会有新的开始。

我们回地府的时间也到了,回到酒店,抱起仍在呼呼大睡的阿恒,我们踏上了回去之路。

我拉着扶苏慢悠悠走在后面,看着前面宁文典和赵孟书的身影,对扶苏说:“我记得宁文典以前很解风情啊,现在怎么也不知道安慰安慰赵孟书。”

“安慰什么?”扶苏不解地问。

得,又是一个大猪蹄子,我想起最近人间的流行词汇,将这个贴切的形容与扶苏对号入座。“赵高好歹是赵孟书的父亲,她心里应该会难过吧。”

“难过,没有呀。“扶苏指着赵孟书道,“她笑得很开心啊。”

“啊?”我往前一看,果真,赵孟书这个臭丫头正含羞带怯地冲宁文典微笑呢,他们中间原本可以再塞两个人的距离,也随着她的微笑被宁文典给消灭了,两个人肩并着肩,惬意得不得了。

我苦笑不得地看了眼扶苏,扶苏将阿恒从我怀里抱过去,“你呀,就是爱操心。”

“是啊,劳碌命啊。”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哎,扶苏,我真没想到,一切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结束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嗯,我明白。”

“当时还以为怎么都撑不下去了呢,没想到,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我挽着扶苏胳膊,把头靠在他肩上。

扶苏站定,含情脉脉地望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你干嘛这样看我?”

“你也可以看我呀。”扶苏一本正经地道。

我笑了起来,随后踮起脚尖亲了扶苏红润的嘴角,往前跑了两步,回头道:“扶苏,谢谢你等我,我爱你。”

如果没记错,我因为疑心重重、顾虑重重,从未对扶苏说过那三个字。

扶苏像个傻子一般愣住了,我本想享受一下言情女主的待遇,一边被他追一边散发着银铃般的笑声,看来还是多想了。于是我又自己臊眉耷眼地跑回去,晃了晃扶苏胳膊,“喂,走呀。”

“荷华?”

“嗯?”

“我爱你。”扶苏温柔地望着我,秀眉浓密,目似朗星,朝我伸出了手,黑色的长袍在地府的烈烈冷风中摆动,恍如当年。

这世上,唯有爱不朽,唯有爱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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