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五

我刚要继续说,主卧那边传来滚轮的声音,紧接着,妈妈出来了,后面跟着谢容,她没有化妆,头发散在肩膀上,见到我们,轻轻一笑,往日的犀利冷酷全然不见,倒像个温婉的大家闺秀。我心说不就结个婚嘛,竟能让人气质都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真是奇了怪了。但紧接着,我就明白了,结婚还在其次,谢容怀孕了。陆柏南像所有傻爸爸一样,跟小李子搀扶老佛爷一样,小心翼翼地把谢容扶到沙发上,在后背还放了靠垫。

我心里一阵恶寒,心说谢容你一个半老徐娘,何德何能能获得我弟弟的爱。不过,我转头看到玉树临风的扶苏与活泼可爱的阿恒,心里稍微平衡了些。再次做了介绍,并对陆柏南和谢容表示了祝贺。

爸爸妈妈也夸了阿恒可爱,阿恒早就被我教导过,高兴地叫他们姥姥姥爷,还亲了他们。我看着他们抱着阿恒开心又难过的样子,总算是了了一桩心愿。

谢容看了两次时间,我虽然万分不舍,可也明白自己的身份,只能带着扶苏和阿恒告辞,离开时,爸爸妈妈说他们回来给阿恒带礼物,到时再和他玩。阿恒煞有其事地答应,可我却知道,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我们回到家后,扶苏让阿恒去找赵孟书玩,坐在床边,安慰趴在床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荷华,不要难过了,你要是舍不得,我们也跟去便是。我听到他们说,是去大溪地,我们也一起去吧。”

“大溪地挺美的。”我坐起来,把头枕在扶苏肩膀上,呜呜囔囔地说。

扶苏轻柔地拍着我的后背,“你喜欢就好。”

“来不及的。”我吸吸鼻子,“能见一面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再跟去会惹人怀疑。”

“无妨的,我会安排好。”扶苏道。

“扶苏,我真的满足了。”我轻轻笑了一下,“如果要出去,不如去西安,哦,也就是长安,咸阳城,我想你和宁文典都想去看看你们生活的地方如今的样子吧。”

“咸阳?”扶苏双眼流露出浓浓的渴望,“荷华,其实我在来的时候就有过这个想法,经过这么多年,也不知是否还有当年的风貌。”

“别的地方没有,但我知道一个地方,会有的。”

我们花高价买了四张黄牛票,第二天下午踏上了去西安的旅程,刚到的时候,扶苏和宁文典看上去都有些失落。也是,如今的西安早已是大都市的模样,高楼林立、商贾云集,就算是一直为人津津乐道的城墙,也非秦代的遗存。

不过奇怪的是,我却有种归家之感。在飞机着陆那一刻,望着窗外薄薄的云黄之气,竟有种想哭的冲动。我问赵孟书,“你来过这里很多次吧?”

赵孟书也颇为感慨,“是啊,我觉得我就像这座城市的见证者,看着它高楼广厦平地起,看着它战火纷飞百姓流离,看过汉唐盛世的繁花,也看过战争侵略的悲壮。我记得初唐诗人张若虚说‘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我站在城墙上看月,总是会想起这句诗,也会问自己,什么时候能再回到你们身边。”

“这不就回来了吗?这里是一切的起点,也将是终点。”

“终点?”

“是啊,他在这里呢。也许他也思念这里吧。”昨晚和徐福联系,才得知赵高到了西安,现在居住在郊区一所高档的私人疗养院里。

“好。”赵孟书轻轻说道,眼中却不复刚刚的轻松。我拍拍她的肩膀,“走吧,不要想那么多了。”

幸好是年底,酒店人并不多,照旧我和扶苏带着阿恒住一间,赵孟书和宁文典一间,这次宁文典没有反对,看来赵孟书的追夫路也要走到尽头了。我着实为她高兴。

晚上,我们去了永兴坊,吃了肉夹馍、灌汤包子、臊子面、羊肉泡馍等著名小吃,虽与2000多年前的食物有较大差距,但坐在相同的土地上,头顶是相同的天空,倒也津津有味。

第二天上午,我们去了曲江书城,一共四层,第一层展览了许多文创产品,很多娇甜的女孩子在合影拍照,还有的上前搭讪宁文典,而宁文典根本不懂那些女孩子的心思,还以为人家只是单纯地让他拍照,礼貌地表示他不会拍照,两个打扮得靓丽时尚的女孩儿挤在一起嘻嘻笑着,“没关系呀,拍就好了嘛。”

我瞟了眼赵孟书,看到她手里的风铃线已被掐断,盯着女孩儿的眼睛简直要喷出火来,连忙上前,拿过宁文典递出去的相机,“咔嚓咔嚓”地帮两个明显不悦的女孩儿拍了照。随后,安慰赵孟书要大度。

阿恒对相机很敢兴趣,我掏出手机让他拍,可他还不乐意,就想要刚才女孩儿那种粉嫩嫩的,我解释了好久那是相机贴,功能都一样的,可小家伙就是不肯,瞪着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扶苏。扶苏对孩子向来没立场,“荷华,就给阿恒买一个吧。”

我对这父子俩实在无可奈何,只好去满城找相机店,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相似的,阿恒抱着,眯着眼笑得和太阳花一样。看到他的笑容,我也生不起气来。

“始皇陵看兵马俑,几位,去不去?”我们刚出商店,就有三十多岁的男人热情地拦住了扶苏。

“什么?”扶苏的声音有些颤抖,“始皇陵?”

“是啊,来西安不去始皇陵等于没来过西安,世界奇迹啊,二十块钱一位,孩子不要钱,得了,大过年的,算你们六十,走吧。”男人说着就拉起了扶苏的胳膊,被宁文典一把打开。

男人咧着嘴,“哎,你干什么,不去就不去,动什么手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去我们去,给你一百。”我看了看广场上要围拢过来的几个男人,心知这估计是黑车,还是不要招惹比较好,连忙拿出了一百块递给男人,男人接了,带着我们上了他的车,一路上侃侃而谈,完全忘了刚才差点儿被打的事儿。

我原本是想先逛逛市区,最后再来始皇陵,不过误打误撞来了,也只能如此。

在门口时,看到那几个大字,扶苏眼圈就有些发红,连宁文典的拳头都握得紧紧的,阿恒似乎察觉到气氛的凝重,乖巧地靠在我怀里。我们坐着电瓶车去展厅,路上扶苏整个人都处于僵硬状态,我握着他的手,冰凉凉的。

到了一号厅,那里的兵马俑已被岁月氧化成土佣,在二号坑才能看到不用修复的完整兵佣。站在高处,看着坑里排列得整整齐齐整装待发的佣,好似回到了两千多年前,我们真正活着的时候,去魏国、到北郡,和万千战士一起上战杀敌。心中的豪迈之情激荡不已,让我久久不能平复。

我尚且如此,恐怕扶苏和宁文典更甚,就连阿恒,都指着下面嗯啊地叫我,我在他耳边悄声说:“一会儿去看爷爷。”

“大家注意看,这些兵马俑都是单眼皮,传说始皇帝觉得双眼皮的人心机重,因而要想当高官必须是单眼皮······”导游讲解着关于始皇帝的传闻逸事,引起同行之人阵阵笑声,还有互相指着说对方心机重的。

我拉着扶苏,扶苏低声道:“假的。”

“是啊,都是传说罢了。”记忆中,始皇帝就是双眼皮,他怎么会说自己心机重呢。不过是时过境迁,任人作笑谈罢了。

看完兵马俑,我们去了始皇陵。如今可见只有一个封土堆,导游说陵墓机关重重,里面有超过百万吨水银,两千多年来,整个皇陵有200多个盗洞,但却每一个打通的。即使借助现在的科学技术,也不敢冒然行动。

周围响起对始皇的敬畏、对秦代科技的敬佩之声,我心中却是骄傲与庆幸的,特别想将我认识的那个始皇帝的丰功伟绩讲一讲。我看向扶苏,见他眉目舒展,轻轻地笑了。

“我们等等再走。”扶苏道。

等到快闭馆,游客走光,扶苏和宁文典齐齐跪了下去,我看了眼赵孟书,也跪下了,我们对着陵墓的封土堆认认真真、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离开的时候,我忍不住回头,真心地祈祷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和他的大秦帝国能够永久安眠在这里。

回到酒店,我们简单地吃了些东西,洗漱完毕,我躺在扶苏怀里,问道:“刚刚在陛下墓前,你说了什么?”

“我告诉父皇,我辜负了他的信任,没能守住大秦江山。可是现在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富饶、顺遂、安居、乐业,正如他当日期盼一般,他也应该了无遗憾了。”

我侧过身,想看看扶苏,可他却故意抬高了脸,不让我看到他流泪的样子。我也只好当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妻子,问道:“很多人都说皇陵是假的。”

“怎么会?当时选址我也有参与过,父皇,父皇还有母亲的。”

“嗯,我猜姨母也在陛下身边。哦,忘记了,我们两个,按照现在的法律,可是近亲结婚,婚姻无效的。”我托着下巴笑道。

“那又怎样,你还想反悔不成?”扶苏坐起来,在我脸颊亲了一下。

“当然不是,只是近亲结婚,生下的孩子智力会有问题,幸好我们的阿恒聪敏可爱。”我往上挪挪,搂着扶苏的腰,渐渐睡着了,模糊中似乎听到扶苏说道,“没有看到阿恒长大的样子,我还是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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