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泽四

燕国秋色已浓,明黄的槐树叶子飘落一地,楸树在艳阳的照耀下更为红艳,马车外的百姓高呼对君王的祝福,声音嘹亮,此起彼伏。

公子丹十分好奇,尽管车窗紧闭,但仍伸着脖子往车窗的方向瞄,辛萝便叫他打开窗子去看看。

辛萝带着公子丹、月娘乘一辆马车,没有燕王喜在场,辛萝就不会太过拘束公子丹,况且,对于这个孩子,这样自由欢乐的日子恐怕也不多了。

公子丹欢呼雀跃地走到车窗前,蹲下身子,发现自己头顶超出车窗下沿,腿又往低压了压,直到眼睛与车窗下沿平行,他才伸出短短的手指,轻轻地将遮挡着窗子的黄色幔帐掀开一道比柳叶还窄的缝儿,飞快地往外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一道银色的光,连具体来源都不知道,便咚咚咚地快步走到辛萝身边,将他的发现的蓟都城外的世界告诉了辛萝。

辛萝摸着公子丹毛茸茸的头发,忍不住笑了。“丹儿,那你再去看看,把窗子打开些,母亲也想看呢。”

公子丹听了,“嗯”答应了一声,欢快地跑到窗子前,拉开幔帐,随后不带一丝犹豫痛快地打开了窗子,秋日懒洋洋的日光温暖地飘荡进来,携裹着甜蜜的果蔬香气将公子丹幼小的身子牢牢包裹着。公子丹深深地吸上一口气,扶着窗棂看着外面宽敞的大道、摇曳金黄的树叶从比他腰还粗的树上飘落到匍匐在地高呼呐喊的百姓身上,而他也发现了,刚刚的银光乃是身穿铠甲的护卫队,心里不由对自己刚才浅薄的认知有些气恼,他回头看向辛萝,却发现她正扬起嘴角对自己微笑,星星点点的光落在她的头发上,是那么美,那么温柔,看向自己的目光就如同已经去世的生母,她也常常这样望向自己。

公子丹鼻头一酸,跑到辛萝旁,上半身趴在她的腿上,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头上,让她一下又一下沿着头顶轻轻抚摸到脖颈。

辛萝看着公子丹那双与心里人相似的眼睛,低下头亲了亲,公子丹笑了,眼睛弯弯的,随后静静睡着了。

“公主,把丹公子放下吧,抱着沉。”月娘说道。

“不要紧,他不重,况且,我能抱着他的日子也没有多久了。”辛萝把月娘盖在公子丹身上的毯子往上拉拉,对月娘说道,“姑姑,您躺下歇会儿吧,我有事儿会叫您的。”

“是。”月娘也没有再说什么,这几年相处下来,她已摸清了辛萝的性子,是后宫中事儿最少但也是最难交心的一个,她对谁都宽容大度,却也有自己的底线不允许他人僭越。像是平时,她就喜欢自己待着,身边连个服侍的人也不留,开始她还以为是辛萝初来乍到拉不下脸面差遣,坚持留下几个小宫女,却不想都被辛萝“赶”出宫去,她本想去求情,鹦哥却告诉她辛萝喜静,而且不喜欢底下的人违抗她的命令。自此之后,她就不敢再擅自主张,辛萝说什么她听什么了,日子过得倒比以往清闲。

马车吱扭吱扭的像摇篮一般,晃得人昏昏欲睡。距离到驿站还有一段距离,辛萝眼闭目养神,但脑中却思绪纷杂,她从没认为自己是良善之辈,但自问也算有良知,从不曾对弱小之人下手。可现如今,她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却要去算计别人的孩子,而且还是一个这么依赖这么相信她的孩子,她真是心如刀割。

不行,她不能这么自私,既然丹是替鸿去承受不该有的一切,虽然可能不是替鸿,鸿那个样子,燕王喜也未必会将大任交付于他,但万一呢?但以后她有其他孩子呢?就算以上都不存在,仅就目前来看,丹也是在替鸿去经受未知的风险,她该怎么办呢?该怎么才能让丹在暗潮汹涌的世间存活下去呢?辛萝揉揉眉头,睁开眼看着在她怀里睡得恬静悠然的公子丹,当手指触碰到他细腻嫩滑的脸颊时,公子丹微微睁开眼睛,在她怀里动了动,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指,浅声呢喃,“娘亲。”随后又睡了过去。

辛萝的眼泪立刻滴了下来,她怕吵醒公子丹,紧闭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但喉咙却因此哽咽得难受。

丹,你放心,娘亲一切会护你周全。

辛萝暗下决定。

临淄城的气候较之蓟都要暖和,因而燕王喜一行进城后,城中的楸树叶子刚刚染上一层红霜,不过是初秋节气,阳光金灿灿的,街上叫卖声不绝于耳,因为齐国有一大部分城池靠海,所以街市上有卖海鱼、珍珠和其他海洋中的小玩意儿的,有人甚至大声叫卖异域珍宝。

公子丹趴在新罗的腿上,虽然十分好奇,但他也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国家,如果再像在燕国那般,打开车窗观看,会让人耻笑自己不懂礼数,恐怕连母后和父王都会让人看不起,因而自从进来齐国的领土,他一直乖乖坐在马车上,听辛萝讲异闻传说,倒也不枯燥。

他们是秦国国相后胜迎进城的,齐王建与齐王后齐菡亲自到宫门口迎接他们。辛萝牵着公子丹的手下了马车,抬头就见站在器宇轩昂的秦王嬴政身边,她日夜惦记的妹妹则英。

三年不见,则英似乎比在大楚的时候高了些,面庞看着也红润,此刻满脸喜色地望着她,似有要跑过来的冲动。

辛萝朝她轻轻摇了下头,牵着公子丹跟在燕王喜的身后,朝前方等待之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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