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陈姨将所有人都召集到风月楼大厅。大家面面相觑，神经紧绷着，不知道陈姨想要做什么。风月楼突然间安静得只剩下女人们局促不安的呼吸声。陈姨携着梁思燕一步步走到众人中间，坐下。“尸毒的事情还没完呢，我知道这件事肯定是你们当中的某个人所为，我开风月楼三十余年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无论你是出于什么目的都不该对自己的姐妹下如此毒手。风月楼居然有如此恶毒的人，真的是让我感到心寒。若是让我查出此人，必将她赶出风月楼，并且交给官府！”
林雪薇吓出一身冷汗，其余的人也是战战兢兢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陈姨接着说道：“好了，你们都回房休息吧。”
梁思燕把林雪薇叫到了后院，见四下无人，便开口说道：“我知道——是你碰过我的琴。”
“说这话最好拿出证据来。”林雪薇尽量使自己镇定。
“想不到你记性那么差，你忘了你掉在我那儿的玉佩了吗？”梁思燕问道。
“只凭着一块玉佩能说明什么？”林雪薇不屑地笑道。
“有人看见你从我房间鬼鬼祟祟地出来，我想你应该干了什么不光彩的事情才会那么慌张吧。就算不是你放的尸毒，那么你到我房间做什么？再者，如果陈姨知道你到过我房间，你觉得她会相信你没有下毒吗？！”梁思燕反问道。
“我是碰过，但是我没有放尸毒。”林雪薇顿了顿，坦然道。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你觉得陈姨会相信吗？”
“原本我就不乞求你会相信，因为根本就没必要。你可以直接去告诉陈姨说是我下的毒，又何必在这里跟我浪费时间浪费唇舌！”林雪薇冷冷道，“不过，玉佩你已经还给了我，没有了物证，而且你所谓的人证也许根本就是你自己瞎编的，就算告诉陈姨说是我下的毒也没用。”
“林雪薇，你不必嚣张。你以为我没有证据？！若不是看在大家都是落魄女人的份上，我早就揭发你了！”梁思燕缓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没错，在风月楼你是花魁，风光旖旎，但是我告诉你林雪薇，若是被赶出了这风月楼，你什么都不是！”
“梁思燕，你以为自己能好到哪儿去？！还不是要在这肮脏的青楼取悦那些下贱的男人才能生存！”
梁思燕被气得捏紧了拳头，她狠狠道：“是没错，但起码我全身上下都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而你，试问有哪个地方是没有被男人碰过摸过的？！”
林雪薇冷笑着，有种受到极大羞辱后的绝望，却又有着深重的恨。“梁思燕，总有一天你会跟我一样，记得我说的话，总有一天你会跟我一样！不干净！”
*****
梁思燕在房间里静静地想着林雪薇的话，想着。一阵冷风吹过，吹起书桌上散乱的纸页。梁思燕提笔写着脑海里莫名其妙跳出来的诗句。“烛火流光夜过半，琴声欲断朱颜残。红粉香脂独吟咽，染指相思梦枉然。”
梁思燕放下笔，拿起墨迹未干的宣纸，欣赏着刚刚完成的杰作。她苦笑着，毕竟自己从未写过任何东西，也不知道是否符合写诗的规则和韵律，她只是想记录下那些未曾飘逝的字句和内心疏落的情感。
冷风依旧吹袭着，透过梁思燕轻薄的纱衣直入身体骨骼。梁思燕瑟缩了一下，觉得全身微冷。她的思绪开始飘回到在洪城的那段时光，偌大的房间，满院的蔷薇，还有梁杰晨无微不至的关怀。她记得哥哥总是会在深夜为她披上外套，总是温柔地让她多添件衣服。而如今却只有自己独身一人在这陌生的城镇，还要卷入到青楼的明争暗斗中，她觉得心力交瘁，很累很累。
梁思燕的眼泪悄然落下，打落在手中的宣纸上，和着未干的墨迹一起晕开。她趴在桌子上昏沉睡着，像个孩子。梁思燕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那时候太阳已经斜射进她的阁楼。声音是从对面林雪薇的房间传出来的。梁思燕推开门，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陈姨带着几个丫环站在林雪薇的房间，梁思燕和其他姐妹一起过去，不清楚是什么状况，只是安静地听着他们的对白。
陈姨手中拿着一个四指大小的瓶子，“这是在你房间里找到的，你怎么解释？”
林雪薇淡淡道：“那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怎么会在你的房间里？你还想抵赖吗？”陈姨怒道。
“你认定了那瓶尸毒是我的，我说什么也没有用。”
“思燕琴上的毒是你下的对吧？”陈姨厉声问道。
“我确实在她的琴上涂了药粉，不过不是尸毒，那些药粉最多只会让她全身发痒——不是尸毒。”林雪薇直言道。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陈姨缓了一口气，接着压低声音说道，“你走吧，滚出风月楼！”
林雪薇含着眼泪冷笑着，她在梁思燕的身边停了停，笑着说：“总有一天你会跟我一样！”
林雪薇像疯子一般狂笑着走出风月楼，不知去向。那也是梁思燕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她，之后再无她的任何音信。其实思燕应该高兴才是，毕竟自己少了一个敌人，可是心里却一直纠结着，像是有许多的藤蔓缠绕着。
五天后，衙门来了人说林雪薇在竹林里上吊自杀了，让陈姨去认领尸体。事实上林雪薇已经和风月楼没有丝毫关系，但是陈姨还是去了衙门一趟。至于林雪薇究竟是怎么死的，谁知道呢？也没有人会去理会一个青楼女子的生死。
梁思燕陪着陈姨同去。林雪薇头发散乱，脸上沾着些许尘埃，嘴唇干裂，身上的衣服褴褛不堪，像是被人撕扯过，只剩下一些残布遮掩着身体。
梁思燕心生疼痛，虽然以前她对自己尖酸刻薄甚至处处刁难，但是看到她如今凄惨的下场还是有些内疚和自责。林雪薇的尸体被带回风月楼，陈姨亲自为她净身，又替她穿上新衣。
她被葬在镇外的一个荒坡，那里开满了嫣红的杜鹃。而梁思燕终于明白，世间华丽的一切，最终都将化作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