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天未亮。
陆岩将车子开出了市区，一路向南，朝南郊行驶。
望着远处渐渐清晰可见的山林，姜离攥紧了自己的衣襟。
她知道陆岩要去哪里了。
“停车。”
陆岩迟疑，回头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姜离。
“怎么了，不舒服吗？”
姜离情绪失控的吼道：“停车——！”
陆岩将车子缓缓停靠在路边。
姜离跑下车，蹲在路旁干呕。
陆岩轻轻拍着她的背，递水给她喝。
姜离抬头灌了自己半瓶水，扯着陆岩的衣袖恳求：“我们回去吧。”
陆岩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目的地，说：“马上就到了，忍忍吧，好吗？”
姜离本来想拒绝，陆岩又补充了一句：“今天是我妈的忌日，我必须去。”
姜离抿了抿唇，无话可说。
抵达南山墓园，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
陆岩撑起一把黑色的雨伞，把姜离揽入怀里，徐徐走向墓地。
每走近一步，姜离的脚步就沉重一分。
她努力平复着自己胸口翻涌的情绪，努力到浑身发抖。
陆岩以为她冷。
他紧紧拥着她，企图给她温度，却始终没能温暖她。
陆岩的母亲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笑容十分温婉慈爱，能够想象的到她是怎样一个温柔的母亲。
陆岩将手中捧着的白色百合花放在她的墓碑前，拂去碑上雨水。
“妈，我来了。”
姜离努力的集中精力，努力的不去向旁边的墓碑看。
不去看墓碑上那张黑白照片里熟悉的面孔。
她知道，那张脸她看一眼就会崩溃。
她不能看。
“妈，我找到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她叫姜离，我爱她，我会娶她。她有了我们的孩子，您就要有孙子了，开心吗？”
陆岩的声音有些哽咽。
姜离回过神，下意识的握住他的手，想给他一丝安慰。
陆岩欣慰的点点头，拿起另一捧百合，走到旁边的墓碑前放下。
姜离猛然一震，胸口剧烈起伏着。
陆岩望着照片里的男人，同样为他拂去碑上的雨水。
“唐叔叔，你还好吗，我来看你了。”
姜离别开眼，不敢去看陆岩嘴中的那个‘唐叔叔’。
陆岩却浑然不觉，招呼着她过去。
她咬紧牙关，任由陆岩拉着她走到墓碑前。
她颤抖着，鼓起勇气抬头，对上了黑白照片里那张熟悉的面孔。
泪如雨下。
陆岩向她介绍：“这是唐叔叔，我父亲的司机，也是我父亲最信任的人。但他是个警察。他出卖了我的父亲。他的出卖害死了陆家很多忠心耿耿的兄弟，包括我的母亲……”
姜离不知道陆岩为什么会跟她说这些。
只是单纯的聊到这里，还是他知道了什么？
她努力的保持镇定，声音却微微颤抖。
“他害死你的母亲，你不恨他吗？为什么还要献花？”
“因为他是对的。”陆岩幽幽的望着照片里的人：“我的父亲不是好人，但他是。他对我很好，对我哥也很好。他……很好。”
姜离似笑非笑，冷冷问：“他是怎么死的？”
陆岩回眸，深深看了姜离一眼。
姜离惊醒，恍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但陆岩回答了她。
“那年我十五岁，我哥十七岁。就在这里，在我母亲的墓前，我爸逼迫着我哥杀了他。”
陆岩低着眸，浓密的睫毛在眼底落下一层阴影，沾染着湿润。
“我哥……他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很好的哥哥。但在他开枪杀死唐叔叔的那一刻，我知道，以前的那个他也死了。”
“……被我们的父亲逼死了。”
***。
姜离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
已经成为了一个可以控制自己情绪的成年人。
成为了一个可以完美掩饰自己的优秀卧底。
但一切都是她以为。
当曾经想象中的一切真实的发生在眼前时，她那么不知所措。
那么无助。
所有人都只知道，陆铭杀了‘唐叔叔’。
但没有人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那天发生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不管陆铭是被迫的还是自愿的，今时今日的他，已经是一个魔鬼。
一个荼毒了无数人性命的恶魔。
而她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掌握证据，除掉陆铭。
为了无辜的人们，也为了她的父亲。
姜离很感激陆岩带她去了墓园。
陆岩的温柔曾让她无数次的动摇，无数次的想要放弃，回归平凡。
但当她看到自己父亲面容的那一刻。
她清醒了。
“你哥知道我们要结婚的事情吗？”
陆岩摇头：“不知道，我没有告诉他，我怕你会介意。”
姜离坦然一笑：“不，我不介意，他是你的哥哥，不管他对我做过什么，他都是我们的家人，不是么？”
陆岩感激的点头：“谢谢你，其实我真的很怕你无法接纳他。”
姜离冷笑：“怎么会呢。”
陆岩很开心。
他以为，他们之间终于可以冰释前嫌。
还没来得及去试婚纱，他就约了陆铭出来吃饭，说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他。
上一次见面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
那一次，陆铭踩着她的脊背，用枪抵着她的脑袋。
这一次，他们坐在同一个饭桌上，相安无事的互相问候。
姜离很恍惚。
她的余光一直看着他。
他一点没变。
英俊的面容始终淡漠，服务生站在他身边，胆怯的说话声音都有些不自然。
大约是杀过太多人的缘故。
他身上总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陆铭喜欢吃鱼，陆岩跟着服务生出去，说要亲自给他挑。
陆岩离开，包厢里就只剩下了陆铭和姜离。
姜离莫名紧张起来。
上一次的事情，她仍旧心有余悸。
陆铭合上菜单，啪嗒一声丢在桌上，点燃一支烟。
“我说过，不要趟这个浑水，会死的。”
他吸了一口烟，徐徐吐着烟雾，斜睨她：“你就这么想死吗？”
这一次，姜离没有退让。
她鼓起勇气，抬头直视着他。
“那你杀了我啊。”
陆铭顿了顿，笑了。
他的笑容让姜离的所有防线顿时崩溃。
她的双手在桌下紧紧攥着衣襟，迫使自己冷静。
陆铭漫不经心的看她：“你以为我不敢吗？”
姜离的声音有些发抖，却仍旧不退让。
“你可以试试看，杀了我，他还不会不会认你这个哥哥。”
陆铭挑眉，弹了弹烟灰：“你在威胁我。”
姜离抿了抿唇：“是你威胁我……”
陆铭好像并不生气，只淡淡的说：“你配不上他。”
姜离动了动唇角，却再也无法反驳了。
对，她确实配不上他。
陆铭轻笑：“姜离，用子弹打穿一个人的脑袋，是最仁慈的惩罚。这个世界上有一万种让一个人痛不欲生的办法。所以我不杀你，我要你活着，我要你后悔你今天所做的事，还有你刚刚所说的话，听明白了吗？”
姜离瞪大眼睛，泪水氤氲，双唇不住颤抖着。
陆铭是笑着的。
甚至他的语气都很温柔，很轻快，像在说一件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越是这样，越令人胆寒。
那种感觉又来了。
就像那天被他踩在脚下，被冰冷的枪口指着脑袋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茫然，恐惧，紧张，整个脊背都发凉，惶恐的想要干呕。
陆岩一进门就看到了姜离面色苍白的模样。
他快步上前，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关切的抬手摸她额头。
“怎么了，又难受了么？”
姜离像被灼伤了一样抽回自己的手，害怕的看向一旁的陆铭。
对上他冷冽的目光，她又迅速低下头。
“不……我没事……”
陆岩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陆铭，微微蹙眉，有些嗔怪的唤他：“哥。”
陆铭无辜的挑眉：“嗯？”
陆岩知道，一定是陆铭跟姜离说了什么，她才这样反常。
但他也不好直接质问，只问他：“哥，你会祝福我们的，对吧？”
陆铭笑了，笑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灿烂。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