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秀女

天越发冷了,明明才九月的天,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有种透彻心扉的冷。

我躺在贵妃榻上,吩咐宫人取来一张羊毛毡子盖上。

羊毛毡子也没能抵挡这侵入骨髓的寒意,我哆嗦着坐起身,想起师父冬天坐在兴善寺院中打坐时浑身出汗的模样,虽然万般犯懒,却仍旧盘起腿开始打坐。

我方盘好腿,宋昭下朝回来了。

“阿婉,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他走上前来,捧着我的脸观察了一番。

他的手贴在我冰凉的脸上,很是温暖,我哆嗦着说道:“太冷了,你的手倒是暖和,给我捂捂手。”

他握起我的手,我双手冰凉,他这一握,我仿佛抓住了一杯暖茶,不舍得放手。

他皱眉说道:“手这么冰,脸色也不好,是不是病了?”

我摇摇头:“只是惧冷,没有其他不适。”

他唤宫人去寻太医,将我裹在羊毛毡里,抱去了书房的榻上。

太医满头大汗的来了东宫,没来得及道请安就被宋昭拎到了我面前。

“给太子妃看看是什么病,这种天怎么会怕冷?”

太医不敢懈怠,连声应了,在我手腕上诊了一会儿脉后,他汗如浆出。

他有些慌张,取了我另一只手诊脉,良久放下后,脸色惨白。

他怯怯的瞟了一眼宋昭,欲言又止。

我问道:“太医诊不出病来?”

太医嘴角牵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不是……”

宋昭道:“既然诊出来了,为何不说?”

太医抹了一把汗,问我道:“娘娘何故如此伤害身体?娘娘宫寒甚重,恐怕……不能有孕了……”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是说我自己乱吃东西了?”

太医战战兢兢的回我道:“娘娘这是吃了绝孕的虎狼之药引起的寒症,这辈子大约都不能有孕了。”

我僵怔了半天,方点点头:“知道了,你回去吧!”

太医走后,宋昭面沉如水,他盯着我看了许久。

他看起来很难过:“阿婉,你竟这样对我……”

我看着他,心里很难受,虽然我并不知道自己吃过什么东西。

他眼圈红红的:“半年前你原本可以保住孩子,可是你一心求死,你根本不想保孩子,最后孩子死了。现在……你居然又做了这样绝情的选择……”

我喉间酸涩,说不出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来。

我紧裹着锦被,觉得越发冷了,冷的我牙齿打颤浑身发抖,可是这次宋昭没有可怜我,他含着泪转身走了。

一个宫人犹豫着说道:“娘娘若是不能有孕,那么太子爷……娘娘应该给太子爷纳几个房中人……”

我颤着牙抬头看她,见她生的面容秀丽身材匀称,心想她大约是有这般心思了。

我点点头:“一会儿你去换件体面些的衣服,晚上伺候太子爷吧!”

她喜笑颜开:“多谢娘娘!”

我摇头表示不用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笑着答道:“奴婢锦绣。”

我遣她下去换衣服,另一个唤作流云的宫人愤愤说道:“娘娘太仁慈了,这种想爬主子床榻的宫人就该棒杀,娘娘居然还满足了她。”

我叹口气说道:“不怕,太子爷心里只有一个梁氏,睡几个女人都是一样的,不会掏真心。何况我又不能给太子爷生孩子了,民间都说‘多子多福’,遑论皇家?太子爷如今只有一个承义,委实不像话。”

流云替我掖好锦被,又寻来一个熏被的银香球放在被中,我闻着被中暖暖的香气,觉得不那么冷了。

我捂在被中,想起那句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恨,爱离别,求不得。

梁氏于宋昭来说,是爱离别,宋昭于锦绣来说,是求不得,我是个慈悲心肠,既然没有办法让梁氏活过来让宋昭快活,何不满足了锦绣让锦绣快活?

日暮西山后,宫里越发冷了,我披着狐皮裘衣,裹在锦被里翻看美人画像。

这是我从给秀女画像的画师手里讨来的,画师说明年后宫要选秀,秀女都是些十五六岁的年轻姑娘,因为人多,所以提前开始画像了。

我问流云:“梁氏长什么样知道吗?”

流云歪头想了想:“瘦瘦高高的,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我寻了几个长相甜美的秀女出来,斟酌了一番,选定了两个。

她们都生了一双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其中一个还恰好姓梁,礼部尚书梁荣家的三小姐。

我将两张秀女图做了印记卷好,打算过几日去问皇帝公公讨来,找个好日子抬进宫。

月上东天,我看着榻上空出来的一块,心里有些难过。

流云走过来问道:“娘娘要歇息了吗?时辰还早。”

我说道:“睡了吧!明早还要早起等锦绣来请安。”

我方一躺下,就听得寝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直冲我而来。

“阿婉!”

是宋昭,他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仿佛极力压制着怒气的模样。

我坐起身:“你怎么来了?”

他咬了咬牙,攥紧的拳头又松了下来,他问道:“锦绣是你安排的?”

我点点头,微微一笑:“怎么了,她伺候的不好吗?”

我将选出来的两张秀女画像拿出来,展开指给他看,说道:“你且忍着些,过几天我去问父皇把这个两个秀女讨来给你,她们的眼睛都笑起来弯弯的,和梁氏很像……”

“阿婉!”他大声制止我,我吓了一跳,抬头看他,却发现他眼圈又红了。

大约见我一副很惊怕的模样,他声线柔和了下来,掀了我的锦被,与我紧紧靠在一起。

“阿婉,你不要多想,没有嫡子就没有嫡子,我已经有承义了,不是很在乎子嗣,你不要这样推拒我。”

他的身上很温暖,我不自觉的往他身上靠了靠,他伸手揽住我,替我掖好被角。

我叹了一口气:“太子爷不纳妾还是因为忘不了梁氏吧?”

他没有说话,我心中有些难过。

我可以不在乎他纳妾和别人生孩子,可我在乎他心里牵挂另一个人。

我道:“为夫家绵延子嗣,原本就是妻之本分,太子爷知道我的情形,生孩子是不能了,我若是再多个善妒的罪名,恐怕要被千夫所指。”

他靠在枕上,闭着眼,烛光下我见到他腮边两道晶莹的泪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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