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秦王

我与阿冬小跑着进了门,师父依旧神情专注的看着西方,一道接一道的闪电打下来,衬的他的神色十分凝重。

他突然回过头来问我:“悟静啊,你说为师是不是天象看错了?昨日夜里的天象,明明显示近日无雨,怎么今儿个雨下的这么急?”

我说道:“可能龙王爷在打喷嚏呢?”

师父立即严肃的说:“别闹,龙王爷的喷嚏可没这么厉害,再说了,龙王爷要开玩笑,也不会挑这里。这雨下的这么蹊跷,怕是要有天灾。”

他转而又嘀咕道:“也不对啊,要有天灾为师还能算不到?。”

师父突然一拍大腿:“嗨呀,天灾!难道是天机泄露了?”

我方想起来王寡妇卖粮的事,于是有些慌了。

“那日师父说要闹水灾,正好王寡妇来送茄子,被她听了几句去。”

师父的脸色霎时变得很严肃,他大步走进自己的房间,匆匆丢下一句“为师静坐一会儿,莫来打扰”,等我回过神时,只看到师父的门帘在晃动,人已隐在帘内。

阿冬姑娘摸着圆滚滚的肚皮问道:“仙姑可有好吃的?我饿了。”

我于是去厨房翻出来一个小瓷坛,里面是前些日子我做的蜜桃糖水,蜜桃自然是桃林里摘得,将桃肉削皮切块浸在糖水里,隔水蒸好后迅速上盖密封,隔几日就成了。

我拿个小碗给她装了一碗,阿冬姑娘吃完后眼巴巴的看着我,我将那瓷坛往怀里拢了拢,说道:“没有了,真没有了。”

阿冬姑娘凑上来,一把掀了瓷坛的盖子,往里瞅了一眼,失望的盖上了:“真没有了。”

我于是也掀开盖子往里瞅了一眼,顿时惊的下巴都掉了:这罐子蜜桃我还没吃过,刚刚拿出来时还沉甸甸的,怎么只给阿冬姑娘装了一碗,就这么见底了?这瓷坛子虽小,装个五六碗是不成问题的!

我又心虚又惊讶,怕阿冬姑娘知道我瞒她,又非常想知道这些糖水是怎么凭空消失了。

师兄伸着懒腰从他房里出来了:“悟静啊,你抱个瓷坛看什么呢?看出花来了。”

我闷闷的将瓷坛塞回橱柜,心里有些难过。

我想大约真的是神仙惩罚我撒谎,所以把我的糖水给变没了,我当什么不好,为什么要跟着师父当道士呢?连撒个小谎都不行。

雨渐渐小了,阿冬姑娘也冒雨走了,那小山似的体格,跑起来泥水能溅三尺高。

师兄问道:“师父还没有醒吗?”

我说早醒了,把刚刚师父立在门口的事说了一遍。

师兄听完,面色也很严肃,他说道:“我去一趟镇上,晚上不回来吃饭了,你和师父说一声。”

师兄说完就急匆匆出了门,我追出门去喊:“师兄你不拿伞吗?”

然而师兄早没影儿了,这速度,跟兔子一样快。

申时中,我开始着手准备晚饭,暴雨一下,好多菜都浸在水里,时间久了不摘就会烂掉,我摘了两个黄瓜,一只南瓜,再摘了一把长豆,黄瓜倒是简单,洗过以后拿到拍扁,加点油盐调料做成拍黄瓜就是。

南瓜现在正甜,我切了一半倒进锅里,另外加了一把米做南瓜粥,煮开后焖一会儿就成了。

长豆仍然是切段炒,鉴于师父对蒜头的深恶痛绝,我只简单的加了盐,最后浇上一点水焖熟就成了。

我走到师父房门口,唤了一声:“师父,吃晚饭了。”

师父没有回应,我顾自去摆好碗筷,又去他房门口唤了一声:“师父,吃饭了。”

师父仍旧没有回答,我掀开门帘,看到师父正在打坐,只是眼睛紧闭。

师父是老道士,自然知道如何打坐,打坐时眼睛要将闭未闭,俗称“眼观卧牛之地”,如今师父双眼紧闭,显然是有问题,我上前轻轻推他:“师父,吃晚饭了。”

师父巍然不动,我见他神色似乎有些不对,心中有些恐惧。

我伸着颤抖的手指慢慢探到师父的鼻尖处,停顿了许久,方才发现师父是没有鼻息的。

我吓得后退了好几步,脑子里空荡荡的,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天上又传来一声炸雷,我猛地打了个哆嗦,这才连忙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我跟着师父的时间虽短,却知道他是真正疼我的,师父这样突然没了,我才真切的感觉到心里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揪心的痛。

师父魂归太虚,首要任务是把师兄找回来,我跟着师父出家不过半年,各种规矩都还不懂,自然是要寻师兄来处理。

我抹了一把眼泪,站起身,拿上一把油纸伞,匆匆赶往镇上。

师兄去镇上,我估摸着又是去找那位京城来的王爷了,因此一路疾走,循着上次阿冬带的路,一路来到了王爷暂住的大宅院门前。

门前立着两个侍卫,我上前问道:“请问两位小哥,可曾有一个小道士来访,年纪约莫二十二三岁。”

一个侍卫说道:“有,但是早走了。”

“走了?”可我来的路上没有碰到啊!

我转身下了台阶,却听得身后传来凌乱又沉重的脚步声。

我转过头,看到一个身穿甲胄,气宇轩昂的年轻人,浑身散发着一身盔甲也掩藏不住的贵气。

他的容貌我不曾看到,因为我在台阶之下,伞挡了我的视线。

可这到底与我是没有干系的,我张着伞继续离开。

他却站在台阶上开口说道:“你怎么还没走?”

一个侍卫答道:“王爷认错了,这是个坤道,不是之前那个道士。”

他了然的“哦”了一声:“这些个道士都穿着青蓝色的道装,孤王站的高,望下去她的上半身都被伞遮住了,怪不得认错。”

我将伞举高,从伞下探出头与他打招呼:“王爷好!”

这个王爷大约与我差不多年纪,生的倒也俊朗,只是他的神色仿佛非常惊讶。

他紧走两步下了台阶,微微弯下身子,视线与我齐平,油纸伞的角落嘀嘀嗒嗒掉下水珠,打在他的脸上,他也浑然不觉。

我被他看的有些羞赧,偏过头去,躲避他的视线,他却不知趣的又凑上来:“常婉?”

我摇头:“不是。”

他忽的笑了:“我也说呢,肯定不是,她都死了快半年了。”

他向大门口招招手:“你们过来看看,她长得像不像故去的太子妃?”

于是台阶上呼啦啦下来了一群人,将我围的水泄不通,我不曾这样被一大群男人围着,自然是脸红的。

“王爷说像,自然是像的,我等也不曾见过太子妃不是吗?”于是一群人便哄笑开了。

我有些着恼了,但还是客客气气的说道:“王爷无事的话,贫道要走了,贫道是来寻师兄的,家中出了事。”

“走?你觉得孤王会放你走吗?孤王还要把你献给大哥呢!说不定你命好,我大哥看在常婉的面子上,给你封个侧妃做做,你也不用每天念经混日子,不是两全其美?”他笑嘻嘻的说着,我却觉得他原本俊俏的脸变得十分可恶。

然而我是修道之人,自然学了一份淡定的本事,诚然他这样对我不恭,我却还是要优雅的和他理论。

“王爷想法很好,只是贫道过惯了苦日子,深宫大院富贵腾达与贫道是无缘的。每日吃饭念经虽然无趣,贫道却醉心于此,王爷还是罢了这个念头吧!”

我伸手拨开人群,他却又一次拦住我:“孤王说了不放你走,自然你是走不了的。”

他吩咐侍卫拿来绳子,将我绑了,我自然是不从的,奈何我一个人对付不了这许多人,只能认命。

他又说道:“过去那常婉就是个古灵精怪鬼点子奇多的,孤王觉得吧,你既然与她长得相像,这性子恐怕也差不远,难免你不会伺机跑了,孤王正好要去勘察河堤,你还是跟着孤王吧!”

他倒底顾念我是个女人,吩咐属下给我打伞,没让我跟着他们一起淋雨。

此时大雨滂沱,泥路混着雨水,溅的我裤管湿了大截,现在夏至未到,下着雨的天自然很凉快,湿了的裤管粘在腿上,冷的我不停打哆嗦。

河堤很高,上面有很多侍卫手里拿着铁锹在挖泥,我见这情形有着不对,若是要加固河堤,应当从下面送砂石上去才对,怎么这些侍卫在挖河堤?

此时雨下的越发大了,我被人押着跟随队伍一道上了河堤,一个统领打扮的人看到王爷上了河堤,大步走了过来。

他行了一礼,说道:“王爷,这河堤有古怪,我们二三十人在这边挖,挖了大半个时辰了,还是只挖了一点点,挖出去的泥,很快就会从下面填上来,怕是有人在跟我们做对。”

王爷脸上现出一抹略带深意的笑:“有古怪孤王也不怕他,将那小坤道的伞给摘了,让她淋上半天雨,孤王不信这两个道士还能继续作妖。”

侍卫很快将我头顶的伞给收了,此时大雨倾盆,我又不像这些士兵一样戴着帽子,很快被雨浇的连眼睛也张不开了。

天上乌云滚滚,天空昏沉,我勉强张开眼睛,借着并不明亮的视线抬头看去,这一看,我竟然喜不自禁。

乌云中,我见师父在云层中立着,道装在翻滚的乌云中若隐若现,他两手不断的掐诀结印,我顺着他的手所指的方向看去,正是士兵们挖河堤的位置。

我见河水汹涌,挖河堤的地方却是风平浪静,大约是师父使了法术,让水流对河堤的冲击降至最低。

河堤之中,我又见师兄在不断忙碌,将那挖去的河泥一遍又一遍的从地下填补上来,我不知道为何自己能看到土下的情形,但我知道师兄正在尽力挽救这座河堤。

我忽然想到王爷说的“将那小坤道的伞给摘了,让她淋上半天雨,孤王不信这两个道士还能继续作妖”,恍然明白自己已经被当作了筹码,一个用来要挟师父与师兄的筹码。

我赶紧低下头,若不是因为被绑着不能动手,我早捂住脸了,师父站在半空之中,肯定把河堤上的情形看的清清楚楚,我若是抬头被他看到,师父肯定会分心,固守河堤是事关上万百姓生命的事,岂可因为我坏了大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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