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远扬挂断了电话，停顿下看着自己仍然扣在听筒上的手。黑夜里只有他一人，黑暗像有了液体的形态，缓缓上升，发出了“咕噜咕噜”冒泡泡的声音。先是试探着漫过他的脚背，然后是脚踝，最后大举进攻般越过他的大腿、胸膛。直指他的头顶——
“啪嗒。”
身后的微响打断了他不明所以的想象，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过身，黑夜里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他。他一惊，那双眼睛太像东琳了，黑白分明又像含着一汪水。可是她不应该在这里，她在城北，这里离城北有足足两个小时的车程。
那么就是别人了。
他摸索过去，终于摸到一个开关，“啪”一声摁亮了主照明灯。眼前的是一个有些眼熟的青年，留着不长不短的头发，看到他的时候表情还有些呆楞。他想了想，就回忆起来了。
他是去年秋天才来的厨房帮工，似乎姓靳。见到是家中的人，他的心里也是小小舒了一口气，可是转念想想又不对——这已经十点多了，厨房里的人无论谁似乎都应该回去了，这会这个年轻帮工出现在这里，总显得那么不合时宜。他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路远扬观察着他的神色，慌乱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很快又恢复平静，微微欠腰，喊他“先生”，姿态显得不卑不亢。
“你在干什么？”路远扬问。
靳楚楠扬了扬手里的钥匙扣代替回答，钥匙撞击在一起发出了一连串的“噼里啪啦”的响声。
钥匙扣倒是极其普通的款式，可是除了钥匙以外，钥匙扣上还挂了一个粉色的、毛绒绒的兔子挂坠。那抹粉色瞬间吸引了路远扬的视线，他眯着眼睛看过去——
那并不是什么世上只此一份的物品，但他多少也敢拍着胸脯保证，在这个宅子里，确实是只此一份。
——在阮东琳的手里。
那是路远扬送给阮东琳的十一岁生日礼物。
他觉得那时候的她就像一只小兔子，总是怯生生地看着他。因而他也总会有意提出一些无理取闹的要求，喜欢看着她抿着嘴巴不知所措但是硬着头皮应下来的样子。所以他送了她一个兔子的挂坠。他远远地让她接着，将挂坠在空中抛出一道匀长的弧线。她跌跌撞撞地接住，欢欢喜喜地摸着兔子长长的耳朵，都忘了道谢。
路远扬问：“喜欢吗？”
阮东琳大力点头，说：“嗯！”
“说’谢谢’。”
“诶？”阮东琳一瞬间傻眼。
“你忘了说谢谢。”路远扬放软了语气，满意地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迭声说着“谢谢”。
可是如今，这个曾经让她那么欢喜的挂饰，如今却出现在一个与她的生活应该毫不相干的人手里。他有些生气，却又无从排解。只能扬扬手，示意靳楚楠可以离开。
夜色如墨，他的眉头越皱越深。阮东琳是和他一起长大的。自小怯懦听话，一开始他看上她的也就是这点。所以他也确实喜欢逗弄得她睁着一双水盈盈的眼睛无措得搓着细嫩的小脚的模样。但是同样地，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的。就像一个螺丝配螺母，她在那里，他就知道她是他的。
但他依旧不会说“他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