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之章第七十五节

夜空如洗,月色似练,照得翠烟楼外的杨柳仿佛蒙上了一层白霜,不胜瑟瑟。

碧霞率领众人静静等在翠烟楼百米开外处,等得肩上月色都看成了白霜,手脚似乎也有了寒意,凉丝丝硬邦邦。等得自己也迷糊,忘记了等待什么,偏偏就听见了车马破空飞声。到底还是来了!

一队人簇拥着两辆华盖马车缓缓行来,前面还有六双提灯仙娥引路,白花花的灯笼晃得人心慌意乱。东皇扶着孝昌的手,略显吃力地下了马车。碧霞不懂自己为何不像平日那样上前接迎,但今日她只想离他远一些,便领着众人恭迎东皇、琼香公主,施礼道旁。

东皇慢慢走过她面前,好像没有看到她,又似只把她当成一般女官仙娥,矜持含笑匆匆一瞥便径直虚虚抬手扶起温凌的父亲,沉声叹道:“是本皇教子无方,好端端的一段姻缘竟成了这般收场,实在愧对尔等!”

温凌的父母、亲人望着东皇病中虽消瘦嶙峋但气度恢弘不减,直叫人臣服恭顺于下,哪里还有怨言私心。而东皇在众人围随下,缓步行入翠烟楼,认真看了一圈,满意颔首道:“有碧霞元君在此主持,本皇放心了。”如此话语,听到众人耳朵里,就成了这一切都是按他吩咐行事。

偏此时青冥在昴日真人等陪同下行入,听到东皇这般说话,脸上便有些不自在,“叔叔,您身上有伤,怎么不在天宫里好好养着,还这般到处走动?这里有侄儿呢。”

东皇微微笑着,扶着孝昌的手似有些力气不支的样子,说:“纵然如此,我怎好托病不来?方才我都看过了,很好,正该如此行事。”

碧霞听了心里实在好笑:这下子青冥更落於下风了,不知他此时心里得有多难受才行。偷眼一瞧,果然青冥的脸色比杨柳上的月色还白,隐隐一层青气。这个叔叔,反客为主,真是会整事!碧霞忍不住斜睨了东皇一眼,不料想,这个小小的眼风还是被东皇捉住了。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一条鲤鱼跃出水面,泼楞一下把水花溅了碧霞一身。她顿时羞红了脸,却觉得没来由地开心。

青冥好容易忍耐到开坛完毕,便道:“叔叔,您还是回吧,此间事无需挂心。扶桑境事无大小,本太子自能打理妥当。”

琼香公主看了一眼青冥,上前扶住东皇,刚要开口,东皇却轻轻一倒,把自己的身子倚侧往碧霞这边,吓得碧霞忙伸手托住。“果然是费了神,得歇歇才行,前面便是金光阁,碧霞,扶本皇到里面歇息。”

等进了金光阁,碧霞看看除了孝昌、粟娥,并没有别人跟进来,忍不住悄悄咕哝了他一句:“殿下,你面子也挣够了,别不知足,再闹下去可不好。”

东皇斜着靠在软榻上,笑吟吟道:“恭喜恭喜,淑嫔娘娘!”

碧霞如雷轰顶,脸蛋涨红似血,咬牙瞪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孝昌和粟娥见此,悄悄下去了。东皇软软地支着头,笑容憔悴,明明两颊蜡黄偏满面堆欢。

碧霞沉默了一下,转身给他盛了一碗热汤,“这是昆仑雪莲熬的汤汁,殿下用一点吧。”东皇深深望了她一眼,抿了一小口,浅浅笑道:“你不高兴?”

“不许说这个!”

突然拔高的声音尖利得碧霞自己都颤抖了一下,东皇却不为所动,还是浅浅笑着,追问道:“你干嘛不高兴?”

碧霞气冲上头,忍无可忍喝道:“我有什么可高兴?你明明知道我不想——”忽然,觉得不妥忙硬生生咽回去。东皇冷冷一笑,似不信似鄙夷,“不想?不想什么?连说都不敢说,还敢不想?”

盯着他的双眼,碧霞捏紧了拳头,好像要抗拒什么似的,护在身前。“我是个什么?我有资格说不想吗?什么时候由我说了算?你们,你们——”

看她愤怒得双目似火,身体战抖,东皇却舒畅长笑一声,说:“你不想就没有人能逼迫你。”

碧霞狐疑了,偏了头斜着眼睛上下扫视他,犹豫地问:“我能吗?”

东皇一鼓作气撑着站起来,捏住她的肩膀,像对一个可爱的孩子,带着些宠爱,低声道:“你还有我。”碧霞一愕,直直望着他不见底的双眼,忘了避忌。

而面对着此时恰好出现在门口的青冥,东皇意味深长地笑了,朗声说:“你这么个妙人,本王岂能就放你?要出嫁,太早了,再等个五百年吧!”

碧霞蓦然回首,看到青冥眉毛扭曲,眼睛峭楞楞竖了起来,片刻之后,唇边却渐渐绽开一个明朗的笑意。他和东皇对视良久,好像都听到了什么特别开心的事情,竟然最后一同大笑起来。笑声把后面等候的众人骇得彷徨相顾,茫然失措。

月色也被这朗朗笑声夺走了光芒,匆匆闪避到云桥底下,一时四野失色,连蛩鸣也誾无声息,只有两人的笑声回荡在寂寂中,震彻宫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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