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章 碧草茵茵留君处(二)

“你不必道歉,你并不欠我什么。”

我不知道当时的他为何总是强调,我并不欠他什么。

后来很多年以后,他告诉我,如果我选择了忆卿,他不想让我觉得亏欠他什么。

他走了,却把那厚实的袍子留下来了,当我发现帐外的雪飘得有多大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他了。

我冲出去,只觉得浑身瑟瑟。我目力所及,尽是一片白茫茫。我喊了两声,“青莫郡王!”

我等了很久,没有回声。我把他宽厚的衣袍留了下来,我不知道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我将那件袍子一直留了下来。

可是,我不知道,那天,他一个人穿着单薄的衣衫,在雪中走了许久,很冷,心,更冷。原来,女人,便是这般绝情无意。

我确是平庸之人,三两句甜言蜜语,便能俘获了芳心。

他走后,我昏昏沉沉睡了几日,我听人说,我所用的汤药都是青莫亲自为我寻来的,我,还是欠了他的。

那几日梦魇多得很,我也记得不甚清楚,倒是一个梦,清楚得很。

恍惚中,唇畔冰冰凉凉,他的清香的气息带了帐外的冷气,有几分凛冽之感。他撬开我的牙关,唇齿缠绵。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脸上,并不觉得厌烦,痒痒的,竟嗅到了阳光的气息。

似乎又握了我的手,竟有些烧烫,他离开的时候,唤了我的名字,萧莞城,模糊中他又说了什么,听不大清。

醒来时懊恼得很,怎会与青莫做这种春梦,身子不大爽利,还喝着祛风寒的汤药。

我清楚得很,那梦里的人,不是旁的人,因为只有他会喊我的名字,而不是封号。

青莫继位亲王的时候,我只教人送了礼过去,不大好意思见他,许是因为那个梦的缘故,总是羞得厉害。

本想以伤寒未好推脱了,但又想着他父亲病逝的时候没能赶上,如今青莫继位再不去便失了礼数,只好没由来的红着脸去了。

却没有见他人影,一打听,原是也得了风寒,卧床休养呢。我忙让侍女去取青莫原先送给我的药材,如今再送给他,虽感觉有些不妥,但终究是自己的一番好意。

想着平日里他身子好得很,怎么会得了风寒?许是那日丢了袍子走出去?猜测了一阵,大抵是如此也便没有深究。

见着旁的人,皆赞我忠烈豪情。

我自是不解,问了缘由,说我在老王爷灵堂上痛哭晕厥。

来龙去脉道清楚,竟是青莫让人散出的消息,分明是伤寒晕厥,他偏说我是悲痛欲绝,给我带了高帽子。

呆了半日,觉得无趣,便告辞了,恰恰好碰着忆卿。

他同我边走边聊,“华阳,许多日子没有见你了,去找你,你的婢女说你卧床养病,不宜见客。”

“我知道,那时候脸色也不好。”我思绪纷然。

“这个送你,前些日子去了趟大梁,得了个女孩子喜欢的玩意儿,你且瞧瞧,若是瞧得上便收下吧。”他取出一个木匣子,递给我。

我小心打开,竟是一对红玉镯子,旁的也就罢了,这红玉色泽光润,通体晶莹无杂质,这才是极难得的,“喜欢得很。”他似乎察觉了我的敷衍。

“喜欢便带上吧!”他伸手欲给我带上,我摇头,“这东西太凉了,戴在手腕上,怕是怎么都捂不热的。”

“那便春上的时候带给我看吧!”他面无波澜,眼眸却划过一丝浅浅的失落。

我瞧着那红玉的颜色,我刚得知母妃过世,怎么能带红艳的饰品呢?我小心地藏了藏手腕上的青玉镯子,趁他不留意的时候褪下,让婢女同红玉镯子一同放在了木匣子里。

他说春上的漠北最好看,阳光正好,微风不噪;一碧万顷,草色茵茵。

对母妃离世的伤悲大抵是淡了些,否则又怎么会答应了在漠北的春上同他一起,踏春巡游?

再后来一点儿,我知道了他那红玉镯子的由来,是子熙皇兄托他赠予我的。他去见了子熙皇兄,却没有再对我那么热络,却还是常常派人来问候我。

但是来年春上的时候,并没有如他所说一般碧草茵茵,踏春巡游也就没有了下文。那是我度过的几个难忘的春上之一。

真的是悲伤了好久,到现在虽释怀了,但,如果他现在站在我的面前,大概还是会隐隐作痛的吧。

什么万里江山为媒,都是唬人的话,大概是少女时候都喜欢听一听吧。

自从我得知要嫁青莫时候,心头一丝悲凉默默蔓延,忆卿却再没有来找过我,这才是最令我心寒的。

原来不过是为了取得他王兄漠北王的信任,放弃了我,但他也如愿以偿的通过我,得到了子熙皇兄数万兵马的援助。

忆卿,你想要的不过是权利,王位罢了,何苦折腾了我那么久?

我日日饮酒浇愁,索性把酒量练出来了。

漠北的春上还是冷冰冰的,我日夜饮酒,终于又大病了一场。

婚事一拖再拖,终于在春的尾巴上定了下来,那时候天气暖和得很。

我也极少饮酒了,倒是极喜欢青莫的那一处私宅,便讨要了过来,晨起放把躺椅在庭院里,几盘瓜果点心摆上,热茶沏好,既然人生苦短,何不好好享受?

其实不过还是忘不掉忆卿罢了。

青莫看得出来,总是忙里偷闲的来看我,聊些有的没的,那段时间,他总是关切的很。不过是因为大梁又起战事,几个兄长斗来斗去,弄得大梁战火连天。

所以我知道了,子熙皇兄同忆卿联合,不过是互利互惠的事,所求的,不过都是王位,权利罢了,只是后来都输了而已,这也是后话了。

日子一日一日的过,我也不去操心自己的婚事,反正左右有青莫忙活着,自己也就不添乱了。

他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场面?

我只说像大梁寻常女子一般,红绸遮面,轿椅相接,拜高堂,同沃舆,饮合卺,共结发,相执手……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我轻轻哼唱这首歌谣,他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听到,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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