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小楼静悄悄,他的窗帘在动,他的床榻在动,故作轻缓的呼吸声阵阵传来,他的女孩啊……也在动。
柜上的电子时钟跳到三点整,被子里那温软的一团依旧清醒着,尽管她努力放平呼吸,紧闭双眼,慷慨就义般躺平了身体,可也无法掩盖她没睡着的事实。
邢鹭很怕单阳发现她没睡着,一个姿势僵到底,直到肚子轻轻叫了一声,她再绷不住,只能瓮声瓮气对他说。
“单阳,我真的睡不着。”
听,她又在用那种甜美讨巧的声音同他讲话,想让他心软,真是狡猾极了。
只是单阳并不想就这样轻易的放弃。
邢鹭是想离开他啊,尽管说得那样合情合理,委婉动人,他还是难过又愤怒,所以他才会提出了那个要求。
他想,邢鹭一定会拒绝的,在梦中他不止一次感受到她本能的抗拒,一次又一次的亲热,也无法得到邢鹭一丁点走心的应允,所以他从来都是忍着,不做到最后。
他想,这次,邢鹭也一定会拒绝的,那他就可以理所当然地继续缠着她了。
“好吧。”
“不过你应该碰不到我吧,我需要怎么做?”
邢鹭沉默了许久之后,竟然这么说道,语气好得像个虚心请教的学生。
单阳只觉得有人朝他那个空荡荡的胸腔狠狠来了一拳。
“去床上躺着,睡觉。”
“嗳?”邢鹭眼底有光,却将信将疑,单阳能有这么好说话?
“邢鹭,我是鬼,没有同情心,你自己亲口答应的事,又怎么会觉得我会轻易放过你?”单阳的表情隐在夜色下,冷冷讽刺道。
“等你睡着了,我想怎么碰,就怎么碰。”
是了,他是鬼,没有道理可讲,邢鹭心口一堵,更多的恐惧也慢慢浮了上来。
她答应了“洞房”的要求,那单阳会做些什么呢?彻彻底底地占有她,尽管是在梦里。
鬼做交易不会吃亏的,他又那么生气。
一想到那晚他紧紧掐着她的脖子,要她选择时的绝望窒息,她开始后悔了。
赌一把吧,要获得自由与解脱,总得做个了断。
往好了想,单阳至少长得好看啊。
只要不露出死亡时的模样。
邢鹭越想越怕,根本睡不着,又不敢动,只能跟条死鱼一样平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如果不是肚子叫了,她觉得自己可以就这样闭眼闭到地老天荒。
单阳会不会不耐烦了?邢鹭忐忑地看着他。
“怕到失眠?”单阳问道,语气里透着强烈的无可奈何。“我记得你最开始,挺高兴梦到我的。”
有吗?邢鹭惊了一秒,脸瞬间变得通红,她最开始只觉得是写小说写出春梦,醒来依稀记得的片段还能在小说里有所体现,直到单阳越来越过分,上次竟露出死前的模样,还掐她……
“可你那天掐我,还说要杀了我。”
“那是因为那个混账……”单阳把“警”字和后面的话狠狠咽下肚子,眨眼便到了邢鹭的床边。
邢鹭拽着被子往后挪了挪:“你干什么?”
“你起来,去书柜上挑一本你喜欢的拿过来。”
邢鹭忙走到书柜边,眯着眼仔细挑选着,上面放的书涉猎很广,最下一排摆着《易经》、《疑龙经》、《葬书》等书,最上的书名都是陌生的古字,看着笔画,邢鹭猜测大约还是玄学风水的东西,暗道单阳生前喜欢看这些,枉死之后能留在世间,也不奇怪了。
她眼睛一扫,从第二层上取下一本《酉阳杂俎》。
“就这个吧。”邢鹭拿起来就翻,却发现上面没有译文。“这个我也有,不过,是有译文的。”
“放床头上,回去躺着。”
邢鹭悻悻回床上躺好,却见阴风拂来,书页翻篇,好一会,才停了下来。
她正好奇,便听见单阳的声音轻轻传来。
“东都龙门有一处,相传广成子所居也。天宝中,北宗雅禅师者,于此处建兰若,庭中多古桐,枝干拂地。”
单阳声色沉实,吐字清晰,腔调和缓耐心,在寂静的夜里悠悠而起,他的发音标准,句句连贯,余韵不绝。
“一年中,桐始华,有异蜂,声如人吟咏,禅师谛视之,具体人也,但有翅长寸余。禅师异之,乃以卷竹幕巾网获一焉,置于纱笼中。”
他念的是《蜂国》,《酉阳杂俎》中有太多悚然怪谲的情节,这个却是个关于纷繁世界大小有异,而不为人知的小世界依旧神奇美好的故事,邢鹭想,他是随手翻的,还是特意选的这个呢?如果是特意选的,那他还是挺好的,没捡那些吓人的念。
……
“经次日,有人长三尺,黄罗衣,步虚止禅师屠苏前,状如天女:我三清使者,上仙伯致意多谢。”
配上单阳的念诉,邢鹭竟觉得浑身放松下来,呼吸匀稳,又轻飘飘地,跌入了单阳为她编织的梦境罗网。
良久,他的手隔空描摹,重复道:“状如天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