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啊,晃啊。
喜轿的木梁嘎吱嘎吱不断作响,唢呐伴了一路,铜管里发出的声音凄惨诡异,活像被划拉开喉咙的鸭子。
头冠上的银流苏随着颠簸不断拍打着邢鹭的额头、脸颊,甚至染上鲜红的口脂,她也无法动弹一下。
郭小超他现在怎么样了?警局见她失踪会不会觉得是畏罪潜逃?会不会给她家里打电话?
从被绑过来到现在已经过了漫长的半天,邢鹭服用了药物,一直清醒着,却根本没有丝毫力气,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推进房间。
屋内是只有一个画着白面蛾眉樱桃唇、包着黑红二色头巾的戴花女人,她拉开一个古老陈旧的雕花木盒,里面是一套完整的红色嫁衣,金线织凤,底走云纹。她先是割破了邢鹭的手指,取血,然后又一件一件脱掉了邢鹭本来的衣服,再将肚兜、内衬,裙褂,外袍,一件一件为邢鹭穿好。
衣服极其精致华丽,每一件却都散发着极其浓重的烟火气——跟从纸钱堆里刨出来似的。
穿戴整齐,她将毫无反抗能力的邢鹭推到镜子前,妆台上一水的古代妆品,她用厚重的白粉将邢鹭被扇得红肿的脸盖住。
邢鹭的肤色属冷调偏白,这一扑粉,更是白的吓人,她又拿了软尾笔细细为邢鹭描眉,抹匀腮红。
最后将一张鲜红的胭脂纸递到邢鹭唇边,机械般道:
“抿。”
邢鹭鼻子抽了抽,闻着那有些呛人玫瑰香气,没有动。
猛地,那个女人一把攥住邢鹭的下巴,而密封的房间,也骤然打开了。
“哟,新娘子扮上了?”阴冷的男声带着些诡异的愉悦,邢鹭立马反应过来。
是他!
单阳的男朋友!
他依旧穿着西装,只是换上了一个暗红色的领结,头发梳得整齐,不复那天在公安局里看到的邋遢狼狈,只是整个人的气息,依旧压抑暗沉,看向邢鹭的眼神,依旧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放开她。”
话音刚落,女人便将手从邢鹭脸上撤了下来。
他低头,对上邢鹭愤怒的眼:“怎么,你很不愿意吗?我倒觉得,这是便宜你了。”
邢鹭虚弱地张了张嘴,说道:“这么便宜,那你怎么不要?”
掌风扫过邢鹭的脸,终究没有落上去,男人咬牙切齿道:“你给我闭嘴。”
随即他的手指挑起了安放在镜旁喜冠上的银片,又看向镜中的女人。
邢鹭的眼睛不大,眼尾却总是微微挑着,新娘妆将那眼尾拉得更长,平白添了些娇柔妩媚,唯有嘴唇毫无血色,她又一动不动,活想个没组装好的人偶娃娃。
他像想起了什么,嘻嘻的笑着:“新娘子真好看。”
冥婚,这是冥婚。
这是邢鹭和单阳的冥婚!
得到证实,邢鹭顿时觉得无比荒谬,眼前这个男人是单阳的爱人,并且显然因为单阳的横死迁怒于她。要是一般的报复她完全可以理解,可是这个报复的方式,竟然是让自己讨厌的人,和自己的爱人——结冥婚!
邢鹭觉得这个主意的确恶心到她了,可完全不在情理之中啊。
除非,他和单阳根本不是那种关系。
“你不是他男朋友。”邢鹭说道。
男人的神情微愣,随即道:“我从没说过我和他是那种关系。”
“这样。”邢鹭虽然身体迟缓,但是大脑却飞速的转动着:“可是市里的流言一直存在,也就是说,你希望有人认为你们有关系,而他也没有拒绝。”
“是保护。”邢鹭提问,语气却是笃定的。“你想保护他,可他还是死了,找到尸体后,唯一能做的竟然只是为他结一桩冥婚?”
男人一脚将屋内的屏风踹倒,镜中的脸变得扭曲至极。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也料定我不敢动你?”
邢鹭倒吸了口气,将怯意压下,继续说道:“把我的信息爆上网络也应该是你做的吧,我只是不懂,就算我住进了那个房子,就算你就是任性的想迁怒到我,你又是以什么身份去做这些呢?”
“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在意的人。”
“他想要的,我就一定会帮他得到。”
“最后一个问题……”
“你问题太多了。”他打断邢鹭,又对着喜娘吩咐。
“快给她画上吧,阿阳最喜欢大红色,阿阳皮肤白,最衬大红色……”男人自己絮絮叨叨着,眼底带着些亢奋与不耐。
这次,再没有胭脂纸让邢鹭抿,那个喜娘打扮的女人直接捏着她的嘴,涂画了起来。
直到被塞进轿子,邢鹭也一直在想着他说的这些话。
以及她还没问出口的问题。
她认识单阳吗?
她没有印象,也完全没有接触到这个人的任何可能。她又想起那些真实诡异的梦境,以及在梦里单阳的举动,似乎都在告诉她,他是认识她的啊。
邢鹭闭上眼睛,再次对自己说,世界上是没有鬼的,那些都是自己的臆想,只是逻辑混乱的春情涌动。
眼下最为要紧的事,也不是单阳到底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而是如何逃离这场没有新郎的死亡婚礼。
轿子停了,鼓乐声更为喧闹,轿帘掀开,喜娘半搀半拽地将她迎出来,面前半蹲着一个穿着黑红喜服的轿夫,显然,是要背她。
邢鹭一爬上他的背,他便又轻又稳往前走了起来。
“迎新娘!”
宣礼人尖利怪异的腔调在耳边炸开,邢鹭拽着轿夫的手不禁用了几分力气。
只听见轿夫的肩膀发出脆响,猛地凹陷了进去。
邢鹭的余光扫过他的脸,竟然扁平没有五官,眉眼都是画的!
他竟然是纸做的!
她一点也不敢动,眼看着被背进了成亲的喜堂,而满屋密密麻麻的宾客,也都是纸人!
它们穿着样式不一的喜服,神态也大不相同,眼睛却都齐齐朝着邢鹭,就像在好奇打量这个新嫁娘。
唯一的活人坐在高堂案首,一脸温和,再无戾气,仿佛达成了自己多年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