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侍卫长带着几个侍卫拨开人丛奔过来,将艾伯特小心扶起。
温莎侍郎嘴角溢着血丝,微眯的碧绿眼眸里竟似是颇有几分愉悦。
“我没事。”他轻声安抚脸色难看的手下,嘴角渗出的血却有越流越多的趋势。
几个人认命地将他抬回教坊司,军医仔细查看了一下,铁青着脸道,“刚才那应该是个高手,内力雄厚,将世子好不容易养得好些的肺腑又震伤了。”又得全面戒备了,一受伤妖毒便容易反扑。
“若不是世子有伤在身……”侍卫长忿忿。
“别往我脸上贴金。”艾伯特挑唇轻笑,“这个松甘,武功已经远远在穆之上,到了人类的身体难以企及的高度,而我就算不受伤,仍旧是个正常人类,最多不过仗着速度略压穆一筹。”
他和蓝曜建立主仆关系后,虽然依旧是肉体凡胎,感知比以前日渐灵敏。对于一个人的武功、道行,只要不是高出蓝曜太多,都能一眼看清。蓝曜曾经对艾伯特的新能力颇为意外,在他看来,这位人类主子精神力或者更深一步说魂力其实很出色,真是可惜,被一具平平无奇的肉身给拴住了。
“世子既知不敌,何必……”何必找打。这不是作死吗。沈平痛心道。
“呵呵,一时没忍住。”艾伯特轻笑,“就算打不过,那个时候,也不想输了气势。本世子倒有些理解李斯远了。”
几个侍卫都被他这一句话搞得哭笑不得。
他在侍从帮助下将染血的衣袍换掉,军医又熬了药过来,督促他喝下去。
大房间里就剩下了军医和艾伯特的时候,这位大夫倒底给了侍郎一个冷脸,“世子这是故意的吧。如果你根本就不想痊愈,老夫也不费这个事了,咱们直接将药停了,要死也就几天的事。”
“抱歉。”艾伯特只得陪笑,“先生教训得是。这次是我冲动了。能多活几天,谁想死啊。您可千万别误会。”
平心而论,有时他不希望好得太快,是真的。完全好了,紫苏就少了一个来看他的理由。但是这种小心思,在脑子里一晃而过也就算了。再三冒头的话,难免会让身边的人寒心。
军医见他一脸讨好的样子,冷哼了一声,面色稍缓,拂袖出去了。
见老头儿算是被哄好了,艾伯特松了口气,望着窗外随风轻摇的几杆细竹,轻叹,“也不知紫苏小姐会不会被刁难。”他随即将侍卫长叫进来道,“子安,派个人,暗中保护紫苏小姐。”
这时紫苏小姐的确正被某人刁难。
“你太过分了。我们只是开玩笑。你竟对一个伤患下那么重的手。”紫苏埋怨。
陶然亭上,远眺是粼粼碧波,仿佛那人含笑的眼眸。她扶着栏杆远望湖面,依旧担心艾伯特的身体。
“开玩笑?那本宫也要与你开那样的玩笑。”松甘冷冷眯起凤眸。
“抱歉。对你,我没那个心情。”紫苏气鼓鼓背过身,揪了一把泛黄的柳叶,一枚枚丢进水中。三殿下当自己是三岁小孩吗?别人有糖吃,他也理直气壮地要。
“很好。本宫现在就去杀了那个让你有心情的男人。”松甘掉头就走。
紫苏猛的回身,一双秋眸燃火,瞪向睿王,“拿摩松甘,你敢!”一言不合就宰人,还真是越来越不讲道理了呢。
松甘脚步一顿,并没有转身,“这世上,好像就没有本宫不敢的事情。”
“你太过分了!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你杀了他之前,麻烦先给我来一下吧!”她伸手就去拔松甘的佩剑。
松甘飞速转身,拂开紫苏的手,一双凤眸深如寒潭望向她,看得紫苏头皮发麻。
年轻的睿王突然欺身向前,大手钳住女孩的下颌,微眯的凤眸细细审视那双灵动的杏眼,嗓音低哑,“没有他就没有你?换新目标了?紫苏,你该不会是被那绿眼睛的怪物蛊惑了吧。因为他长得不错,又会哄人,你动心了?”
那么近的距离,男子温热的呼吸与她交缠,带着探究的幽邃眼眸在秋阳下折射出眩目蓝光,看得她呼吸一滞。“谁说的。应该……没有吧。”她喃喃。
他猛的松开手,后退两步,耳尖泛起一层薄红,那双凤眸看不出喜怒地又望了她一眼,转身飞速离去。
“喂,你站住!”紫苏呆了呆,跺脚。真乱。还没说清楚就跑了。
(作者:真的能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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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恩典,艾伯特的温莎侍郎府在天水街靠边的位置。平时艾伯特在教坊司“夜夜笙歌”,很少回来。
不过,今日他被松甘打伤,军医坚持他必须静养,于是稍作休息之后艾伯特终于回了自己的宅子。
温莎侍郎府原本住过两位侍郎、一位将军,经历本朝几任主人的更替,每次都会有一些细节的改动。这次最明显的改动是将进门的照壁换了下花样。由于艾伯特经常不在,工部的几位匠人不用担心吵到宅子主人休息,这个不算小的工程不声不响间便完成了。府邸坐北朝南,三进十二间。门楼斗拱十余层,上绘花鸟,一个巨大的砖雕照壁与门楼相对应,砖雕正中是麒麟献瑞。瑞兽周身风云缭绕,鳞甲分明,威风凛凛站在波涛之上,四蹄之下分别踩了绣球、毛笔、书卷和玉如意,背后是叠翠远山,四角衬了蝙蝠祥云,寓意福山寿海。绕过照壁,厅房的雀替雕刻精美,祥云缭绕,色彩斑驳的凤凰展翅飞翔,张开的翅翼羽毛细致,似乎在秋风中微微颤动。
穿过雕梁画栋的三层四合院,有个小巧的后花园。艾伯特在后花园里命人用紫檀搭了栋三层小楼,名曰“紫萱”。
由于周围勋贵的住宅楼层也都不低,倒也没人跟他计较。只不过有人会略略诧异,这位侍郎建屋的速度非比寻常,两三日的光景便建好了,能住人吗?
此时这栋疑似危楼之前,脸色苍白的艾伯特在一张软榻上斜倚着,偶尔闷咳一声,唇角微微渗出血丝。
他伸袖抹了一下嘴角,抬眼看向面带难色从前院赶过来的侍从,“何事?”
“少爷,门外来了个小姑娘,说是什么如意郡主,想见您。”侍从是西府的老人了,沿用了以前在西凉的称呼。
艾伯特眉头一皱。这个青木帝国的郡主,是来和亲的。按理她是异国皇亲,跟自己这个三品文官不该有什么交集。虽说礼部是有接待外宾的任务,没有得到上级指派之前,他可没权力私下接待这样的贵宾。
若说相识,他也只是在金殿外撩拨了一下东方鸿,连正眼都没瞧这姑娘一下。
“就说我不在。”艾伯特淡淡道。
他对青木也算有所了解。而东方霖是青木最有希望成为储君的皇子,所以是重点关注对象。连带着他的儿女,艾伯特也略有关注。外人对这位小郡主的评价自然是好的。皇族的闺中女子,本就颇受家族保护,如无大的意外,也不可能传出什么恶名。但是如意郡主被派来和亲的过程中,艾伯特的情报系统对这位小郡主做过一个客观评估。得出的结论是,东方初朵生在有四个兄长的贵胄之家,容貌上佳,文武双全。社交方面这小姑娘表面工夫一流,在外颇有温婉娴淑之名。但因自小被父兄呵护宠爱,该郡主私下里有些刁蛮任性。当然,美女在任性方面总是有特权的。若真嫁在民风强悍的黑水帝国,这样有些小性子又上得了台面的美貌女子倒也合宜。
“你不在?”墙头上响起一个微怒的女声。一个娇小身影嗖地站上来,被花园里的侍卫一脚踹了下去。
“哎呦。”那女子一声惨叫。登时有数名青衣侍卫蹿上墙头,与府里的侍卫打了起来。
艾伯特叹了口气,“算了,放她进来吧。”不管怎么说,来和亲的郡主,给他这个侍郎打坏了的话责任不小。
那女子二次跃上墙头,便畅通无阻地跳进了园子。
“不知郡主今日登门所为何事?”艾伯特问,嗓音淡漠,翠绿眼眸低垂,看着地上的蚂蚁。
“明明在家,却谎称不在,将本郡主拒于门外,侍郎就是这样待客的么?”女孩扁着粉嫩的小嘴,颇有些委屈。“人都进来了,连看都不看人家一眼。”
于是艾伯特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垂头看蚂蚁。“郡主,下官今日身体抱恙,本就不能待客。而且,……”他咳嗽了一声,拭去嘴角血沫,嗓音因为喉间的痰血有些模糊,“本就男女有别,还请郡主谅解。”
“侍郎,那倒是本郡主不够体谅了。还请接受我的歉意。”东方初朵柔声一福道,“其实,我登门拜访侍郎,主要想确认一件事。”
艾伯特将痰血咽下去,随意哦了一声,“不知道郡主确认好了么?如果已经确认完毕,还请早些回去休息。”
“这……”东方初朵迟疑了一下,幽幽一叹,“温莎大人,初朵毕竟是闺中女子,有些话本不该由我来说。可是,自从来到贵国,我那王叔,对和亲之事并不上心。初朵只好自己争取了。自从在宫中遇到大人,初朵便心向往之,不知大人可否考虑一下,与本郡主联姻?”
她软糯的嗓音里带着丝娇怯,小钩子一般撩人。
艾伯特抬起头,翠绿眼眸直视这位郡主,仿佛看货一般打量良久。
这姑娘身量中等,皮肤白皙如玉,一双杏眼微微有些下垂,凝眸看人时便有几分媚态。瑶鼻之下樱唇娇嫩,带着花瓣一般的竖纹,颇有些委屈地轻轻嘟起,透出丝任人采撷的娇憨。她梳了垂鬟分肖髻,头上钗镮精致,一枚含珠五尾凤钗将赤金流苏斜倾下来,在鬓边轻颤。身上着了天蓝色的广袖留仙裙,愈发衬得身段袅娜,翩然若仙。
艾伯特轻轻皱了眉心,望着面前显然精心打扮过的少女,脑子里却不由得回想起紫苏今日那套雷人装扮,唇角压不住地往上翘起。大黑痣当然太喜感了,乍一看简直认不出她本来样子。尤其是黑痣上那撮毛,他努力忍着才没伸手去揪。泪妆其实不难看。花衫子俗是俗了些。不过,牧族好像有个说法,女孩不穿花团锦簇的衣服,可是会嫁不出去的。所以每个牧族少女的衣橱里都会有那么一两件花衣服。紫苏母亲来自牧族,紫徵对亡妻又极其爱重,女儿衣着上难免也会保留一些牧族风情。那件衣服看着簇簇新,没准儿还是头一次穿出来呢。……
“温莎大人对本郡主的相貌,可还满意?”那女孩被他看得脸上飞起红霞,一双杏眼盈盈如春水看向软榻上的男子,最后还用袖子遮起半边脸,小扇子似的睫毛轻轻颤动,愈发衬托得一双眼波柔媚多情。
艾伯特回神,掩唇轻咳了一声,望着如意郡主正色道,“抱歉,郡主,您的下巴有点儿太尖细了。颧骨稍微有点儿突出。这两处虽然说起来不是大毛病,却破坏了您刻意保持的娇俏之态,足以称作败笔。所以,您这脸不是我的菜。”他簇了簇眉,“您有所不知,下官对女子的相貌,还是相当在乎的。所以,您跟下官,已经没可能了。”
侍郎扫了眼沈平,“郡主慢走。”
沈平过来,行礼道,“郡主请。”
“温莎大人,您再考虑一下吧。婚姻大事,怎能只看相貌就草草决定?本郡主相信才华横溢的温莎侍郎绝对不是那么肤浅的人。”那郡主干脆也不遮挡了,放下衣袖,泪光盈然,站在原地不肯走。
“郡主,食色者性也。虽然喜欢一个人应该是多方面的,但是下官看女人,向来都是从脸开始。对不住了。”艾伯特捏了捏眉心,衣袖一拂道,“郡主身份高贵,下官这样的小角色本也不该在您的考虑范围之内。还是请多多关注一下我国的王公贵胄吧。比如现在刚刚封为睿王的松甘殿下,就很值得考虑。”语毕,他掩袖又是一通咳嗽。
(松甘:……)
“侍郎,您这是谦虚了。您身为白金帝国的公爵,与白金皇子拥有同等皇位继承权,怎会比不上别人。本郡主对你真的很中意。”东方初朵显然真是对艾伯特做过很多功课,调查得还挺细的。
“郡主既然消息这么灵通,一定也知道,下官没几年好活了。您嫁给下官的话,图个什么呢?年纪轻轻就当寡妇?”艾伯特脸色冷下来。“郡主年幼,这种事情还是跟逍遥王商量一下为妥。子安,带郡主回去见逍遥王,说明一下情况。”
沈平额头青筋一跳。艾伯特这是让强制带走的意思。他只好上前,将那姑娘拎起来跃上墙头,飞身离去。后面几个青衣侍卫也连忙跳出院墙,跟了上去。
“温莎侍郎,你再考虑一下吧。”女孩哀切的声音从墙外传来,渐渐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