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堂寺客房。
“看来魔人比早先的幼魔厉害多了。智商是人类智商,体魄跟一般人类比起来又抗揍了太多。当时那位太阳星君说这一带归他管是吧?最好请道长们出面联系他一下,多了解一些情况。”艾伯特手持茶盏,跟侍卫长交代了一番魔人的事情。
房间里站了十来个侍卫,还坐了几位资历较高的道长,却鸦雀无声。艾伯特抬头,看看金阳真人,又看看时道长,“不知道两位道长能不能帮着搭个桥?”
“嗯,这自然是没有问题。”金阳真人道。时道长也点头,表示可以帮忙。
艾伯特眸光在室内扫了一圈,轻声笑了。“怎么了诸位?”
“世子,我们今日是任性了。这种阻人成佛的事,真是不厚道。您如果有怨言,我们无话可说。”金阳真人轻咳了一声,终于开口。
其余几位道长也都一脸讪讪地附和。
侍卫长将头一低,直接带着侍卫们跪下了。“这个主意是属下拿的。请世子责罚。”
艾伯特挑了眉毛,放下茶盏,上去直接给了沈平一脚,“快起来。你现在西府好歹挂了个忠义将军的名头,动不动给人下跪,成什么了。你们几个都是。别等着我挨个儿踢。挺累的好不?”
众侍卫都红着脸起来了。
温莎世子掩唇轻咳了一声,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慢悠悠开口道,“要说遗憾,还真有一点儿。不过,当初我本来只是跟罗什请教一下《金刚经》,不成想一个没留神差点儿飞升了。幸亏你们提醒了我一下。不然,留在人界这么多烂帐,在佛国也得天天被你们念得脑仁儿疼。听说作恶多端的人若是果报未熟便飞升成佛,躲在佛国一样会有报应找上门。我这样的,回头不知道得给修理的有多惨。”
他语调轻松,又朝众人郑重一礼,“温莎在此谢过诸位了。你们帮了我一个大忙。今后不将许诺诸位的大业完成,温莎就算做鬼也绝不离开。”他又是一笑,“当然,凡事皆有意外,比如下次要是我一念之差进了地狱,还得再次仰仗诸位搭救。诸位既然叫回了我,可得一直对在下负责才行。”
有几个侍卫忍不住跟着笑出声来。几位道长互相对视了一眼,却从中得出了不一样的信息。几个人表情肃然,纷纷颔首表示不会袖手。
金阳真人捋了胡须,语调慎重道,“世子,这佛国对您的关注度,似乎是蛮高的。不知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又坐回去的艾伯特撑着头,翠绿眼眸眨了眨,“您说得没错。我也感觉佛国的态度值得推敲。应该不是因为香油钱捐多了的过。除了魔王对我比较青睐这一层关系,另一个重要原因么,的确好像有人急着还债似的。可惜大和尚们的嘴向来不容易撬开。搞不好这个秘密永远就是秘密了。”
这时军医从外头进来,两眼盯着艾伯特有些灼灼放光,金阳真人一笑,“我们暂且出去了。秦公怕是等不及要检查一下成佛失败的肉身有什么奥秘。”
众人眼见军医那样子都略略有些好笑,陆续朝外走去。
室外,紫苏跟蓝曜并排坐在台阶上。
“蓝曜,你当时怎么不出声?我知道了。你有私心。主子成佛,是可以带你这个认主的妖兽一起的对不对?”
蓝曜在心里为那半只脚入门的飞升哀悼哭泣着,还得诚恳回答紫苏的逼问,“女主子,那可是成佛啊。你们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不?男主子若是飞升佛国,那是多少人求不来的机遇。我如何能拦?”于公于私,他都没有任何立场去拦。
紫苏沉默了。
她听见脚步声,扭头一看,刚才进去议事的一大群都出来了,看着还挺乐呵的,便站起身,又有些纠结。踌躇间,沈平从她身边走过,低声道,“进去看看吧。也许他身子会比以前好一些。”
紫苏拎着点心抬脚往里就走。
紫苏和蓝曜进门时,军医已经对艾伯特做过认真检查,脸色颇为难看。
“怎么?艾伯特的身体有异常吗?”女孩将点心放桌子上,一颗心提了起来。
“没什么异常。所以有人失望了。”艾伯特轻笑。
“也不是完全没变化。没觉得他比以前香了吗?至少以后洗澡不用放精油了。”军医居然罕见地幽了一小默。只是那语气明显冷飕飕的。
紫苏上下打量一下艾伯特,又凑近闻了闻,“不是因为衣服的缘故?”
军医摇头,“应该是体质略有变化。但是他的肺,问题是他的肺,妖毒还在,没见任何起色。”他说得咬牙切齿。
艾伯特却是一本正经道,“一般飞升佛国,除了极少数例外,大都得舍弃肉身。所以能有点儿香味已经不错了。”
军医默然,良久才道,“哪天你再飞升,一定叫老夫近距离看看。”
艾伯特哭笑不得,“先生,哪有那么多好机会等着我飞升啊。好好好,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一定叫上您看个仔细。”
他扭脸,见紫苏神色郁郁,遂拉了她坐下来,“怎么了?刚才叫我的时候还挺理直气壮的。如今人留下了,反而没担当了?”
“说吧,要如何才叫有担当?”女孩儿顿了顿,一副豁出去的语气。
“当然是要对我负责。你看,他们叫我留下来的,都已经承诺对我负责,你也不能例外。”
他轻笑一声,丝毫不避讳室内另外两人,垂头吻了吻她的前额,“既然不走了,更得好好珍惜现在的一切。包括我的紫苏元帅。”
扑面的梵香味让女孩纠结的心绪平静了许多。
她抬眼望着他,手指下意识地摆弄了一下衣角,“艾伯特,我也觉得,应该更加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机会。”她的脸红扑扑的,眼睛有些潮湿,在略为昏暗的室内亮亮的,像破碎的星辰。
绿眼睛妖孽只觉得一颗心被猛地捅了一刀。他微微蜷缩了手指,弯起唇角笑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缘不知所终,身不由己。
既怕有一天伤了她的心,是不是得趁现在跟她一刀两断?可是,这让他怎么舍得……
他眯眼,幽深眸光投向秋光明澈的窗外。而今他已经站在一个微妙的地方,眼前是看不见未来的未来,偏偏每踏出一步,都会牵扯到很多人的命运轨迹,更遑论身边这可爱的姑娘。
“紫苏,你这样说我真是太感动了。为了表示答谢,我决定赠你一个特权。”他小小声儿,凑近她的耳朵。
“什么特权?”她耳朵有些红,呆呆地问。
“这个特权就是,保证紫苏元帅任何时候,都可以在我身边自由来去。”他的声音很轻,却很庄严。
“这算什么特权啊。”紫苏茫然。
“这是好大的特权了。就算将来我真的拥有了世界上最大的权势,你一样可以对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而我不能对此有任何异议啊。”他笑着伸手,轻轻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给她留好退路,他也好放心来一次追求。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勉为其难的接受你这个回礼了。不如,再优惠一点,加上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女孩弯了眼嬉笑,显然没当回事儿。
旁边一人一妖耳朵都很好使,对视了一眼,神色变得复杂。
“嗯,好。”被附加条件卡得更死的某人没心没肺地答应着,一眼看见桌子上的点心,“给我的吗?”
“当然。还有一点点热乎,要吃赶紧。”她拆了筷子出来,递到他手里。
“谢谢。”某人一边开动一边笑吟吟邀请另外两位也来尝尝,“这个糕很不错。蓝曜再拿两双筷子来,你们二位也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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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房。
“贫僧已将能说的秘密都告诉你了。女施主,好好想想吧。紫箐是返回佛国好,还是留在天界好。”鸠摩罗什低声道。
“那温莎世子,究竟是灾星还是福星?”苏焕眸光闪烁,收起长剑。
“福祸本相倚。温莎的未来,贫僧看不真切。但佛国欠他一具金身是真。贫僧度他飞升也是受人所托。”鸠摩罗什转动了一下被剑逼得有些僵硬的脖子,缓声道,“女施主,贫僧多嘴劝你一句,不要再伤害此人。若不是看在女帝的面子上,就算你本事再大,怕也早被他算计了。他对那女帝,也是难得的情真意切了。”
苏焕冷哼了一声,“我又能将他如何?那厮看着笑面虎一只,犟起来简直就是……茅坑里的石头。昨夜在他的魂魄上用了那么多刑罚,不还是问不应他。”
“善哉。”鸠摩罗什微笑合十,“既不能脱离红尘,有所坚持,又有何不可?”
苏焕不明所以地仔细看了看这位高僧,“不知所云。不去执念,看你如何度他。”穿墙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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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木帝国,后宫。
坤宁宫,皇后捋了捋有些花白的鬓发,在美人榻上坐直了身子,盯着黑衣人道,“又失败了?那到底有没有查出宝物的下落?”
黑衣人摇头,低伏了脑袋禀告:“姚家在白金帝国没多少产业。所有可能的地方我们都找遍了。但是一直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后来我们怀疑宝物或许被转移到了缪家,因为缪家长孙缪正东跟姚家女儿定了亲,而且,那姚家幺女是个跛子。按照常理推测的话,缪正东在白金帝国是非常有前途的国师,那样的人物肯娶一个残废,肯定是因为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
皇后点了点头,“你分析得倒是有道理。但是,关键是东西现在在哪儿?”
黑衣人再次摇头,“这个太不好猜测了。咱们大国师测算过好几次,都无法确定那东西的方位。我们留了人,在缪家姚家两处蹲守,但是能不能有线索就不好说了。”
“废物。”皇后冷哼了一声,“下去吧。本宫再想想,实在不行就将姚家小女儿劫了来,看他们舍宝物还是舍人。”
“是。”
黑衣人退出去了。皇后站起来,在内殿走了两圈儿,又坐回那张锦榻,盯着雕花屏风出神。
姚家的宝物,到底在哪里呢?当年南宫独孤以荒谬的借口举兵青州,将姚家翻了个底儿朝天,也没能找到那宝物的影子。如今,怕是更难了。她的手指掠过面颊,下意识地慢慢抚平眼角细小的皱纹,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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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浓。
艾伯特的客房里隐隐传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男主子,您咬枕头。别不小心将舌头咬坏了。”
“快点儿。怎会这么痛的。”
“这只是下契约。将来发作起来那才叫真痛,绝对生不如死,神仙都挺不住。”
“很好。”
“好?!您没事给自己找这罪受作甚?哄她的话还要用契约固定下来。下契还需要她的血,我偷这点儿血好难的。”
“当然是……防贼。以后万一哪天……我这身子……真被哪个蠢货偷了去,紫苏她得有机会抽身离开才行。”
“这……有这么严重?”
“绝对的。”
“男主子……”
“怎么?”
“谁要是不长眼做了您的对手,真会死得好惨啊。”
“嗯,这个马屁我喜欢。”
……
廊下,苏焕站在夜荫里,默然听着,她突然觉得后颈发凉,缓缓后退,返回自己客房。
这个温莎世子,连后面多少步的棋都算计好了,自己真是斗不过他。幸亏因为帝君的缘故,他并未与自己多计较。想想自己曾经的行为,真是后怕。
客房内,蓝曜完成契约的最后一画,指尖妖力爆发,点在艾伯特左肩胛。半空悬浮的符文活了起来,先后化作一道赤色溪流顺着他的牵引汇入艾伯特体内,最终在他左侧肩胛骨上形成一颗绿豆大小的心形朱砂痣。艾伯特身子一抖,但觉心脏被捅了个对穿,他狠狠咬住枕头,转眼冷汗淋漓。
“好了。”蓝曜收回手,取过布巾给艾伯特擦了擦汗,低声道,“男主子,刚才那苏仙子在外面站了会子,又走了。”
“哦。大约她今夜不会来了。”艾伯特吐出一口气,道,“今日与鸠摩罗什讲经的时候我跟那位大师提了一句。看来高僧的开导还是管用的。”
蓝曜却是一笑,“小人倒觉得,她大约是给主子您吓着了。”
艾伯特勾起唇角,“嗯,那也没什么不好。”他疲惫地闭上眼,轻声道,“蓝曜,这几日你抓紧时间参悟一下那枚鳞片吧。你列出的那张灵药单子,我已经发到药师手里。那边回信说大部分药西府都有备,少部分估计半个月左右便能凑齐。”
“这么快?”蓝曜有些难以置信。
“西府的生意,有相当一部分是跟修者交易。灵药,符纸,法器,我们都经营。所以积累比较多一些。”艾伯特翻了个身,将自己埋在锦被之中,“所以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努力了。早日化龙,便离你的心愿近了许多。”
“小人知道了。大恩不言谢。”
“客气什么。”艾伯特昏昏欲睡。迷迷糊糊听见他的妖兽问,“男主子,您既然已经决定好争取女主子的感情,是不是可以让她知道那个梦是真的了?”
“不行。”男人立刻道。
“那又是为何?”
“那个梦里的,不是现在的我……”过了一会儿,更加睡意朦胧的回答从锦被中传出。
蓝曜无语。敢情这位还会吃自己的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