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痛:不要用你的命惩罚我

因为紫苏受伤,计划好的首阳之行被搁置了。

尽管军医初步观察后认为紫苏体质异于常人,蛇毒到了她这里能迅速排出,艾伯特不打算带着虚弱的女孩上路。反正这里离首阳山最多大半天的路程,等她康复再出发也不迟。

于是他们重新在白马寺住下来。艾伯特就守在紫苏卧房里看公文,蓝曜作为一条迷你蛇,也蹭进了紫苏的卧房,时不时练习跟艾伯特作不出声的交流。这种主子和认主妖兽之间的心灵交流,艾伯特也觉得比较新奇有趣,所以尽管他现在心情颇有些低落,还是跟蓝曜有问必答了起来。

“男主子今日心情这么糟糕,不光是因为女主子受伤吧?”窗外阳光暖融融照进来,蓝曜脑袋平伸,身子直溜溜地伏在金色光线里,每一块细小鳞片都闪着微弱银光,像一根被遗落的锦带。

“你少装傻。”除了某人,谁不知道他每天都得去一趟乐坊收获香吻。今日被正主撞破了,怎么解释很让人头大。就算艾伯特这样情商智商都超高的,也会有瞻前顾后的时候。毕竟紫苏的神经粗起来谁都不能比,但若一旦敏感起来,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

“咳,男主子担心什么呢?”蓝曜吐了吐信子,语调略有些伤感,“比起小人那做梦一般的一面之缘,您跟女主子一起呆了有段时间了吧。真是让人羡慕的缘分。以您的魅力,女主子不动心,是不可能的。”

“……”艾伯特微微翘了嘴角,瞥他一眼,“这个马屁我喜欢。”

“……”这次轮到蓝曜无语了。

“女主子性格很爽朗,小人觉得您坦白从宽,应该能蒙混过去。”过了会儿,蓝曜不太确定道。

“你跟女人相处过吗?”艾伯特指骨顶着额头,眼睛扫过一页公文,在上面飞快批了两个字,翻到下一页。

“没。只跟女妖处过。”蓝曜很诚实。

“女妖吃醋了会怎么干?”艾伯特略好奇。

“……杀了惹她吃醋的女妖,或者直接宰了害她绿云盖顶的男妖。”蓝曜默了默,简略回答。

“好直接。你居然健健康康活了这么久,真不容易。”艾伯特摸了摸胸口,又发出一道波动询问。“没有委婉温柔一点儿的?”

“稍微温柔一点儿的也有。两百年前小人遇到一条三千岁的竹叶青,她陪伴小人四十年间,靠近小人的各色女妖她从来不会直接杀死,但是……”蓝曜郁郁轻叹了一声,“她将她们封印了妖力,全部发卖给了人类的妓院。”

“你真是无意间为人类的某个行业做出了不朽贡献。”艾伯特无比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又揶揄地用羽毛笔尾端轻轻拍了拍蓝曜的三角脑袋,“看样子你这五千多年,一直过得蛮奔放的。”

“妖的观念毕竟与人类不同。而且生命太长,能碰到共处百年都不厌倦的已经非常不容易。”蓝曜表示自己在同类中已经算是很有节操,“化形后,我认真处过的,也不过三个女妖。”五千年里才处了三个,真是不多了。

艾伯特挑了眉毛笑,专心看公文去了。

紫苏醒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艾伯特卷发披垂,专心工作的侧脸。

她凝望了艾伯特一会儿,才渐渐想起早上的经历。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林木清香,那股让她不快的脂粉味已经不见了。

地上趴着的蓝曜连忙在心里呼叫艾伯特,“男主子,女主子醒了。”说完他无声地向门口爬去。

出门的霎那,他听见艾伯特放下公文朝紫苏转过身的细微声响。不用看也能知道,此刻那绿眼睛男子又使出了温氏必杀技之迷人微笑。这个笑容经常被女主子夸赞为妖孽之笑。但是今天紫苏在床上眨巴着眼望着他,一声不出。

蓝曜在心里叹了口气,缓缓离开。女主子,应该不会比女妖还狠……吧。

艾伯特见必杀技不管用,轻咳了一声,“紫苏,能听我解释吗?”

紫苏茫然看了看他。其实她也好纠结。她闻到艾伯特身上的脂粉味儿时确实有些不快。但是,她是艾伯特什么人?有什么立场不快?艾伯特是个成年男子,他要接近女性,本来也是人之常情吧。

可是,心里确实不大高兴,怎么办?

她干脆将脑袋转向窗外,闷声道,“那你解释吧。我其实也没怎么生气。”

艾伯特听了她前面一句很高兴,听到后面一句如冷水浇头。

他整理了一下情绪,轻声道,“我在城里开乐坊的事,你是知道的。”

紫苏没有反应,看神色有在专心听着。

“其实我离开白金前,御青给了我一份散毒的药。只是,那药使用的方式比较特别。”他顿了顿,“需要通过亲吻,将毒素传给女子。只是一个吻的话,散出的妖毒量很小,便不会让那女子受到任何伤害。”

紫苏将脸迅速转了过来,漆黑的眼瞳盯着艾伯特红艳的双唇,“所以你,你每天都要去乐坊,亲吻不同的女子?!”朱唇一点万人尝了?要不要这么雷人啊。

艾伯特翠绿的眼眸染了一丝无奈,“是。”

她眨了眨眼,将涌上来的泪意逼回去,眸中失了焦距,“是我不好。如果我再能干一些,你根本就不需如此的。”

她慢慢转向墙,蜷缩起身子,不再说话。昨夜给他治疗时的那种无力,又迅速淹没了她。不只如此。这世间男子流连花丛,向来不会被人苛责。可是她一想到那张好看的嘴已经被无数女子亲吻过,她心头像是被谁狠狠打了一闷棍,钝痛压得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艾伯特轻唤,“紫苏?”

这是,自责了?要装鸵鸟?

他迟疑了一下,上前坐到床沿,连着被子慢慢拥起她,“紫苏,是我不好。以后我不去了。”他微微带了胡茬的下颌轻轻摩擦她的发顶,喃喃,“别跟自己过不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刚中了蛇毒,需要好好休息,不要多想。”

紫苏微微仰头,“不过是手上一个小口子,至于嘛。”

“这是很霸道的蛇毒,比五步蛇还要毒,军医说幸亏是你,不然早就抢救不及了。”艾伯特轻声解释,试图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但即便是你,排出毒素也需要至少一天的时间,这期间不能太劳累,不能乱跑,乖乖在房间呆着。”

紫苏脑中却是灵光一闪。长春经功法里可不止治疗一种方式。它还有转移病气、起死回生等多项内容。当然以她目前的水平,能知道大纲已经不错,具体内容还停留在浅显的初级阶段。她轻轻转身从那温暖的怀抱出来,面对艾伯特,坐直身子。

“怎么?”艾伯特眨了眨绿眼睛,起身看着她。

那略带稚气的面容在阳光中分外清晰。她展颜,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我有好主意了。”虽然在笑,眼瞳深处却是一片肃穆。

艾伯特心头一凛,“什么好主意?”

紫苏裹着纱布的手指轻轻拉住艾伯特的衣襟,青年怕她吃痛,连忙倾下身子就着她的手将自己送到她近前一些。

她眸中掠过一丝狡黠,左手食指飞速从他双腋穿过。艾伯特两臂登时一麻,“紫苏!”点穴定身?你要作什么?

眨眼间,紫苏右手食指准确戳在他胸前华盖穴,艾伯特只觉得一股巨大吸力从那根纤细手指传过来,胸中郁结的毒气如同找到了突破口的洪水,飞速宣泄而出。

眼前的那张小脸刷地雪白。

不!艾伯特心头狂震,全身血液火油一般发出刺啦一声响,着了。

他猛地向后挣去,身子重重砸在地板上,怎奈那柔软的小身子也如影随形,紧贴着他摔下床塌,手指依旧牢牢按在他胸前。

妖毒迅速外泄使他胸中一片轻松,眼前那张越发惨淡的脸却让他心如刀绞。

“来人!”艾伯特的喊声夹杂着难以压抑的痛楚,从室内传出。

最先出现在房内的是仓促化出人形的蓝曜。他现身霎那,见到相拥滚倒在地上的两人却有些怔忪,“男主子?”玩得这么开心叫我作甚?

“拉开她!”刚才扬声一喊,再一次引发胸中剧痛。艾伯特脸上带着病态的红晕,嗓音暗哑。

蓝曜终于看出不妥,衣袖拂过,面色如纸的紫苏被一阵风轻柔送回床塌。这时几个侍卫也先后跃入卧室,将艾伯特扶了起来。

温莎世子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对一步跨进门的军医哑声道,“看看她。”

他弓着腰缩进椅子,衣袖掩住了嘴。

“世子?!”任谁都看得见那只衣袖迅速洇上的血色。

“都出去吧。”艾伯特闷声对侍卫们摆了摆左手。

侍卫们悄然退出,关上了门。

蓝曜还原蛇身,在桌子腿下面蜷成一团,一双小黑豆眼担忧地看看紫苏,又看向艾伯特。

军医看出艾伯特眸中的坚持,还是先一步来到紫苏床前,却见小姑娘的脸色灰白,坐在床上身体略有些摇晃。她努力睁了一双细目,对艾伯特怒道,“你跑什么?这办法不好吗?”

“不,”艾伯特微微喘息了一会儿,放下袖子,翡翠的眼眸里的震惊退去,分明有了潮意,一向平稳的声线微颤,“这是最糟糕的办法。你这样,我宁可死。”

他几时被逼得一哭二闹三上吊过。今日这情形着实无法言说。

“我的身体不会有事的。”她浑身泛起的乏力感越来越明显,只觉得如坐云端,嗓音低下去。

军医将手指搭上她的腕脉,轻吸了一口气,“毒入血脉。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用长春经将艾伯特肺里的毒引过来了。没引完……”回答到最后已细若蚊呐。

小灰蛇看了看一脸心痛的艾伯特,暗叹一声,人类女子狠起来,可比女妖有创意多了。

“她有没有事?”艾伯特低声问。

“这么多毒素,她没十天半个月排不掉。当然,这是最乐观的估计。如果连她的体质也奈何不了这妖毒,”军医顿了顿,“半个时辰内毒便会入心,她活不过今日。”

“绝对不能有如果。请先生务必想尽一切办法救她。”他快速说完,大口的血喷出来,染红地板。

“艾伯特!”紫苏抓紧了床上的锦被。

青年应声从椅子里摇摇晃晃站起来,走到床边跪坐下去,微凉的手掌将紫苏冰冷的双手合在掌心,拢在自己胸前。他笔直望向她,翠绿的眸中是焚尽一切的悲伤,“紫苏,答应我好不好?请不要用你的命惩罚我。我受不住的。”艾伯特的喉结上下滚动,硬是将又一口血咽下去,唇角的弧度让人心碎。

“世子冷静,您切不可过于激动!”军医顿足,拿出金针欲迅速施救。这个年仅二十岁的年轻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失控。当初在妖谷救紫苏出来,他表现出的仅仅是孤注一掷的坚决,而今天他的眼神已经让军医了然,他心底那根叫做理智的弦随着紫苏自残一般的引毒上身轰然崩断。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怕是会震伤本已经脆弱不堪的肺脏,甚至损及心脉。

艾伯特又咽下一口血推开他,“先救她。否则我拒绝一切治疗。”冷静?他如何还冷静得了?

“对不起……我错了。”女孩在他的凝注中抽噎了一下,陷入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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