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冲突:两情相悦?

长康四年九月中旬以来,有一件事盖过了礼亲王府血案,长期霸占帝都八卦头条,那就是西凉侯世子艾伯特·温莎被调入帝都,获封礼部左侍郎,以教坊司为家了。

官员们都知道,温莎世子对这个肥差非常满意。

礼部,考吉、嘉、军、宾、凶五礼之用;管理全国学校事务及科举考试及藩属和外国之往来事。而五礼需要礼乐,在礼乐这个范畴便有了“教坊司”。这个部门说好听点儿是官方音乐机构,专门用来培养、提供精通礼乐的员工的,而实际上去那儿的员工都是犯官家属,男的为乐工,女的为乐妓。所以历来教坊司实际便是官办妓院。艾伯特进入礼部,便执掌教坊司,不仅将乐工全过筛评级,技术差的找人培训,更引人注目的却他是对乐妓的培养。这位侍郎每日里跟一群女子研究如何吹拉弹唱,还自创了些个曲目供歌妓们演练,甚至手把手教那些姑娘们各种讨好客人的技巧,因而得到全体女员工的爱戴,真可谓妇女之友。这让他的上司傅杰乐开了花,每日都要跟皇上显摆他的侍郎果然是个宝贝。

只不过在礼部之外,人们对这位新任侍郎的议论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帝都百姓很快就知道,西凉侯的独子如今的礼部侍郎艾伯特·温莎是个病怏怏的色魔,一天都离不开女人,而且女人不能有重样。温莎侍郎对女色的贪恋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甚至每天都舍不得回家了。如果你要听细节,每天里教坊司都会传出关于温莎侍郎的小笑话。

皇帝陛下听闻也是冲着龚泽同连连摇头,“龚爱卿,朕看你大约是走眼了。这孩子才华是有,写个诗填个曲儿的是把好手。可他也太好色了。而且体格也太差。这样的人你不用担心,他闹不出什么花样来。”

本来皇帝虽然有些怜惜,身残志坚的艾伯特实在是不容易;但是对于一个要强的人,他还是有些防备的。不过,听闻艾伯特这些被滚动更新的桃色新闻之后,费杨阿觉得自己想多了。艾伯特再有要强的心有什么用,如此好色,就他那小体格,还能有精力忙别的?反正他又活不了几年,能给他的荣宠给了他,任由他在这个位置做到死得了。

皇帝陛下如果知道艾伯特在白金的事迹,估计真不敢这么断言。可惜,白金帝国给了艾伯特温莎公爵的封号,太上皇奥古斯特陷害他的事也早已曝光,这个事件中艾伯特被描绘成了一个被动的受害者,他如何暗中筹划,在公众面前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在艾伯特及其团队的刻意隐瞒下,诸多内幕外人是无从得知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艾伯特的英雄事迹,当然只能以风流香艳者居多。

病秧子色魔艾伯特的故事在闺中传得飞快。连忙着照料父亲的紫苏也听说了。

本来紫苏是很开心的。艾伯特来了,她正好要看看他恢复得怎么样了。

而家里养病的瑞国公这几日身子大好,见女儿因为照顾自己都瘦了一圈儿,颇为心疼,见好容易松甘那厮被皇帝用政务拴起来了,便对她道,“女儿回来之后还没出去玩儿过吧?为父已经好多了。今日天气如此晴好,你便上街逛逛吧。”

紫徵这也是记吃不记打,到底觉得这孩子喜动不喜静,不能老圈在家里,竟选择性遗忘了女儿之前的那些光辉事迹。

紫苏本人就更没自觉了。她满口应下,说回头看街上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给爹带一些来,便回了自己的苏萌居。

“菡萏,艾伯特的府邸在哪里?”紫苏一边往苏萌居走一边问。

“小姐,那艾伯特的家就在天水街的温莎侍郎府啊。不过,他这人其实基本不着家的。”菡萏撇嘴。

紫苏一讶。“怎么?”

“还能怎么,这厮整日泡在青楼,女人都不带重样的,哪里需要回家。”

“这样啊。”紫苏大眼睛一眯,笑得菡萏一缩脖子。

“过来,给你家小姐我化妆。”紫苏捏着拳头道,“今日我要乔装改扮一番再出去。”

于是,紫苏在前额、右边颧骨和嘴角分别点了三颗榆钱大的黑痣,右嘴角边的黑痣还故意粘了撮粗硬的黑毛儿,又特他化了个泪妆,将眉毛贴成了冲天扫帚眉,还戴了个梳着妇人头的假发套,穿了条花团锦簇的云锦裙子,一步三摇进了教坊。大半年的时间,她长高了些,身量倒是远远看去跟成年女子差距不大。

一个女子进入青楼,自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何况还是如此清新脱俗的女子。

好在艾伯特在哪儿很好打听。她跟着小心翼翼的嬷嬷上了楼,进入一个装饰华丽的房间,却见那人坐在一张大床上,被一堆莺莺燕燕包围着。

只听人丛里面那熟悉的声音慢悠悠道,“你们如今用的胭脂水粉,虽然品质尚可,但香气还是太有点儿浓烈了,而且对皮肤有一些伤害。所以,咱们得改进一下。明日我派人从黛珠阁多取一些小样过来,每人挑一种自己喜欢的香型,咱们专门订购。本官保证每位姑娘的胭脂水粉都是独一无二的,连那些豪门贵女都买不到。至于开销,只要你们有本事,陛下还能在乎这点儿小钱?”

黛珠阁是西府在帝都开的一家胭脂水粉铺。一般的姑娘媳妇是进不了这个铺子的。因为里面的东西贼贵。然而现在看,温莎侍郎是要给教坊司的姑娘们开后门了。

“谢大人”。

“您给我们看的这两款已经非常好了。”

“是啊。淡而不俗,确实有品味。”

女子们叽叽喳喳夸赞个不停。

紫苏没耐心再听下去,一手叉腰,倚着柱子咳嗽一声,嗓儿一开,便是一声嚎,“呔。你这负心的男人,整日里不着家不说,还来这里鬼混。你到底有没有良心?!”花衣女子用帕子按着眼睛哭得那叫一个抑扬顿挫。

这嗓儿一出,全体安静。那群姑娘全都呼啦一声转过身来看紫苏。艾伯特也给露了出来,但一眼便能看出人较之分别那会儿又瘦了好些,脸上白汪汪的不见血色。

“你看你,被这些狐狸精都糟蹋成什么样子了?!”紫苏哭得更加凄凉了。

艾伯特乍听屋子里凭空一嗓子嚎自是愕然,待眯眼细看之下,碧绿的眼眸里渐渐溢满了笑意,“夫人莫要伤心,为夫知错了。”声音愉悦得很。昨晚还在想着怎么制造机会早日跟她见一面,她竟是自己找过来了。

“你知错了,那还不赶紧的回家?可怜我上有老下有小,天天忙得脚不沾地,你却日日夜夜流连花丛,我的命好苦啊。”紫苏继续演,拍着柱子哭个梨花不带雨,风摇海棠颤。

艾伯特连忙一脸沉痛,“夫人教训得是,为夫知错不改,实在是惭愧。”

紫苏听了差点儿出戏,连忙趁着擦脸往腮帮子上点了两点口水,嚎得更响亮了。

教坊那些美人一看,这女人整个一花蝴蝶,衣品差到一塌糊涂,脸也蹂躏得惨不忍睹,还一口一个夫君哭得惊天动地,温莎侍郎居然也不恼,一副妻奴的嘴脸,都被雷了个七窍冒烟,悄没声儿地排队溜走了。

走出门,那些姑娘们还在八卦,这侍郎什么时候成家的?好像没听说。莫不是养在外头的?当即又有人摇头,表示养外宅养这位这样的,也太重口了。

不提这些姑娘们如何八卦,屋里两人对视片刻,紫苏慢慢止住假哭,却见艾伯特徐徐起身,带着一身脂粉味儿走到她身前,笑得春风无限。

“哼。别过来。本姑娘嫌你臭。”紫苏捂着鼻子一脸嫌弃。

“好。紫苏一个姑娘家,来这里可是不妥。早点儿回去吧。”艾伯特轻轻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她头顶。

“要你管。”紫苏随手一推。艾伯特轻飘飘地仰面倒地。

“你,你竟然这般虚弱了?”她连忙蹲下身扶他。

“我没事。”艾伯特微笑,翠绿眼眸中一片柔情几乎溢出。

紫苏默然,手指点在他胸口,碧光莹然。

艾伯特轻喟,“有紫苏元帅关心,真好。”

“来砸你场子,不生气?”紫苏撇嘴。本就是来搅局,故意气他一气的。

“好容易看见紫苏元帅一回,哪里舍得?”那人轻声呢喃,笑得心满意足。

只是,虽然她化了妆,来这种地方总归不妥。艾伯特根本不敢与她多呆,老实等她治疗了不到一刻钟的光景,便起身道,“好了,多谢紫苏元帅,咱们出去吧。”虽然有侍卫守着,门口扒着门框偷看的姑娘怕会越来越多。

教坊司到处都是猎艳的男人,而且都是有钱有权自信爆棚不好打发的男人。

艾伯特为了安全起见亲自送紫苏出去,边走边低声问,“需要解释么?”

女孩斜睨他一眼,“真有委屈?不是乐不思蜀?”

绿眼睛轻轻眨了眨,在她耳边小小声儿道,“哪会?这都是给皇帝看的。我是人质。”

聪明的紫苏元帅表示秒懂,继而揶揄,“不过,我看你呀,本来就是天生的花花公子。”

侍郎表示很受伤。“其实,我一点儿都不想花心。”又凑过来小声儿地,“三千弱水,只此一瓢足矣。”

紫苏噗嗤一乐。“行啦,甜言蜜语留给你的姑娘们吧。”

“她们只是我的员工,哪需要甜言蜜语。”我的甜言蜜语,都是留给你的。侍郎一只手护着她,免得她被一楼密集的人流挤到,也用宽大衣袖帮她遮挡着来自男男女女的注目。

礼部温莎侍郎被家里母夜叉找上教坊司,甚至挨了打的新闻,很快就会传遍大街小巷。当然还会有不同版本,说温莎侍郎的外室因为多日不见情夫,哭着找上教坊司,被巧嘴的侍郎又哄了回去。……不管怎么说,好在紫苏有化妆,人们不知道这是国公府大小姐就好。

两人一直走到大街上,艾伯特恋恋不舍地轻声嘱咐,“下次找我,就到西府的钱庄说一声,我去看你。这里人多眼杂,不适合紫苏。”说着将一枚印信合在她掌心,“凭借这个,你随时可以使唤西府的人。”

这时一个清冷的嗓音插进来,“她找你做甚?”

两人抬头,却见松甘站在不远处,眸色森寒如刀。

松甘被老爹任命了新职位,并无多少喜悦之情。毕竟一旦参与国事,他找紫苏的时间必然会少了。而且,父皇身子正硬朗,为何这么着急放权给他,让他参与国事?他隐隐觉得,这里头必然有他不知道的内情。

刚就任监国,松甘这两日都很忙。今日终于顺手了些,比平时早一会儿完成了任务,他便又去了趟紫府。结果紫苏不在家,瑞国公与松甘自然是相看两厌。松甘很快就告辞出来了。

从紫府出来,他本来只是信步而行,没想到这么巧,过了东四牌楼,在本司胡同口,便看见一个绿眼睛的胡族男子,不禁留意起来。毕竟他当初受那九尾蛊惑,便见紫苏与一个绿眼男人纠葛颇深。

此时他的暗卫子夜从旁边闪出来,朝自家殿下狂使眼色。松甘心头越发警铃大作。

待他再一细看,那男子身边的花蝴蝶,身形极其面熟,近了一瞧,虽然化了个惨不忍睹的妆,化了灰他也认识,正是紫苏。

眼看两人亲密交谈,那男子还往紫苏手里塞东西,嘱咐她去什么钱庄找他,松甘哪里还忍得住。

他这一声问,紫苏便知道不好,连忙给艾伯特使眼色。

而艾伯特挑眉,朝松甘看去。尽管认得这张脸,艾伯特还是头一次跟这位三殿下近距离正面接触。

“这位公子,我与自家夫人谈话,碍你什么了?”他干脆装作根本不认识这人。

松甘凤眸愈冷,看向紫苏,“你何时已经有了夫家?”

紫苏这个恼哇。平时很好说话的艾伯特今日怎么这般不知轻重的?

此时她再想使眼色给艾伯特,已经来不及了。两个男人都眯了眼,直视对方,将自己晾在了一边。

“咳,艾伯特,别开这种玩笑。”紫苏只得拽了拽艾伯特衣袖,低声道,“这是在大街上。”

艾伯特微微一笑,绿眼睛依旧盯着松甘,“夫人莫怕,有为夫在,断不会让这登徒子欺负了你。”

天。还有完没有了。紫苏真想挠墙。

三个人互相扯皮间,旁边过往的路人都发现了不寻常之处,尤其是这仨人,女的外观太有冲击力,男的英俊帅气还一个比一个自带气场,在烟花柳巷口口角起来,能不招人嘛。

“紫苏,本宫在等你的解释。”松甘眼睛也紧盯着艾伯特,低声道。

“你闭嘴。别在这里叫我名字。”紫苏更急了,低声咬牙切齿道,瞪松甘一眼。

周边人已经越围越多了。

“我夫妻二人两情相悦,需要与你一个路人解释什么?”艾伯特微微侧身,将紫苏挡在身后,“这位公子,没什么事的话请让开,我夫妻还要回家哄孩子。”

“两情相悦?孩子?”松甘似笑非笑地看着紫苏。他目不斜视地抬腿,轻轻一脚,便将艾伯特踹飞出去,一把拉起紫苏就走。

周围一片喝彩声。主要松甘这一脚太帅了。看热闹的总是不怕事儿大。

当然出入教坊司的常客也不少,知道这个绿眼睛的胡族青年可是有名的温莎大人,都在一边儿乐,道是这温莎大人真是弱鸡。也有人立即补充说明,说温莎大人原本就是身子孱弱多病的。众人将这位倒地吐血的青年和绯闻男主终于对上号了,色魔病秧子温莎侍郎原来是这样英俊又不禁打,这还真是传闻不虚。

这一瞬间,富有同情心的几个已经开始担心温莎侍郎的生命安全,准备凑过去关心一下。尤其是这里出入的不少可是达官显贵,同僚之谊还是有一些的。然而立即被人拉远了些。原来更有人认出踹飞温莎侍郎的正是如今在朝中风头无两的睿王千岁。这下围观者更是激动莫名。不过,冰山睿王殿下出了名的不好惹,所以,认出他的人主动拉着人后撤,包围圈反而大了许多。

“哎,你不能这样。他身上有伤。”紫苏挣扎着,发现半年不见松甘功力大增,自己这个女力士如今竟无法与之抗衡,只有眼睁睁看着倒在地上眯了一双碧眸温柔望着她的艾伯特迅速成为一个小黑点儿,而她则被浑身冒着冷气的三殿下迅速带离了众人视线。从闹市飞掠而过,松甘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拽着她在路上飞奔。秋风呼啸,吹落了她的假发套,刮乱了她的花衣裳。

得。帝都酒楼茶肆明日的头条看来得是这个了:当街血案!本司胡同口万众围观,冰山睿王殿下终于开窍,与温莎侍郎为一无盐女大打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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