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风起:我想她了

养心殿。

吏部尚书龚泽同垂着头,坐在皇帝下首一言不发。

皇帝费杨阿有点儿恼了,“龚爱卿到底所为何事?”你到底要说啥?快点儿行不?

“陛下,臣要是说了,您这整个朝纲就会被震动。臣……”

“你都到朕眼皮底下了还纠结个什么劲儿?”费杨阿手指都要点他脑门儿上了。有本事回你家纠结,别在这儿碍眼行不?

“陛下,臣有两件事不得不奏。”龚泽同撩衣摆跪下了。

“说。”皇帝垂头看着他。

“第一件事,是关于福王,他私自购买军火,组建军队,在帝都200里处建立了私人军营。这个事情实在重大,臣有证据,请陛下过目。”他从怀里掏出份奏折递上去。

“第二件事,是关于边陲重臣,尽管我们对纳兰家族的兵权一再削减,但是天高皇帝远,陛下对其不得不防;同时凉州西凉侯那边也一样,需要控制他的实权。”

“你这第一件事,朕现在命大内总管直接带人去查。第二件事,纳兰家族已经被大国师摆平,你不用担心。至于西凉侯,对国家向来忠心,且他膝下只有一个顽劣的儿子,后继无人,根本不足为惧。”费杨阿道。

“陛下圣明。但是您有所不知,那西凉侯的儿子其实很是精明能干,他向来展示给世人的不过是假象。”龚泽同道,“臣今年春季回乡祭祖,曾经与此人打个照面,发现他不仅才华横溢,而且机智过人,实在不是传闻的那般。”

费杨阿一愣。他慢慢转动着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轻声道,“既然如此,召西凉侯世子进京为官吧。”

皇帝的诏书在七日后到达凉州。彼时艾伯特正在凉州一处新开的乐坊,跟凉州都尉的小儿子抢一个头牌。

说来凉州都尉李肇的小儿子叫李斯远,只比艾伯特小一岁,跟艾伯特也是从小打到大的对头了。李斯远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怕死。好歹艾伯特的亲爹是他老子的顶头上司,一般人巴结还来不及,哪里会一天到晚还要往枪口上撞。李斯远不然。他就是不服气,非要跟艾伯特争个高下不可。艾伯特喜欢哪个姑娘,只要他在场,必然要上来抢。

艾伯特也从来不客气,反正他带的侍卫个个都是打架能手,李斯远十次有九次得给打得躺上十天半个月。艾伯特还会临走时告诉他,这是为他好。“记得多躺两天,免得哪天爷一个不高兴失手打死了你。”

艾伯特其实刚回到凉州也没有几天。他在白金帝国又逗留了数日,将外伤养得差不多,至少不会一说话就咳血了,才带人回来。期间他在帝都找了几家地下书肆,私下摆放一本《新约》,其实还是《圣经》的再版。

由于之前有纳兰穆出现过,其实关于上帝的传说最近在民间很火。所以这书卖得很快。渐渐的,一些有些背景的大书肆也开始摆放这本书。官府则选择了视而不见。毕竟,那些贵族老爷们比谁都希望得到上帝的召见。

临走,艾伯特和迪恩、缪正东又小聚了一下。

自打新婚那日姚光远毒杀缪正东不成,这位姚家家主被抽掉了关于不死药的记忆,故此再没为难他的女婿。缪正东夫人腿骨里的不死丹药已经给取了出来。缪道长正忙着私下研究。姚亿绯并不了解自己身体的这个大秘密,只当丈夫帮她治疗了一下腿。由于禁制解开,她那畸形的腿骨稍微有所改善,走路时明显不那么跛了。但是碍于她正在怀孕,缪正东没有进行更多的治疗。他跟夫人讲,等宝宝出生,还会继续给她矫正腿骨。夫人很是开心。连带着缪道长的私人生活也越发滋润了。

“艾伯特,不死药能不能管用,我还不好说。如果药效肯定,至少你就有了一块免死金牌。”缪正东道,“不过,你可别因为这个作得太厉害。”最近这两次重逢都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瞧你说的。好像我这人就会作死似的。”艾伯特懒洋洋看着他,又转头望向迪恩,“迪恩。你说是不是?”

迪恩叹了口气,拍了拍他又有些硌手的肩头,语调沧桑,“好弟弟,你就让我俩省点儿心吧。总这么刺激我们,搞不好我们老哥俩会早衰呀。”

风吹秋叶落,何处话凄凉。

我们再回到乐坊。其实艾伯特只是来赚香吻的。毕竟美人的亲吻对他散毒大有帮助。反正紫苏元帅又不在,温莎世子悄悄给自己解了个禁。然而乐坊头牌金娘子被凉州都尉小儿子李斯远包了,今日不能见客。

艾伯特一听说是李斯远,也笑了,“好久没跟这小子抢女人了,今日可不能放过。”

侍卫长沈平一听,连忙带了几个人直接上楼,将李斯远从金娘子的香闺拎了出来。

李斯远见到艾伯特的侍卫也是一个错愕。嗯,这艾伯特好久没现身了。今日居然这么巧?

他到了楼下一看,乐了,“温莎,你这抽的是大烟还是白面儿?瘦了好几圈儿啊。”

艾伯特一笑,他倚着软榻半眯了眼睛慢吞吞道,“本世子就算只剩一口气,也抢得过你。”

李斯远也笑了,“嘿,瞧你小子能的。本公子最近可是功力大增。你那些侍卫还真未必是个儿。”

艾伯特随手从果盘里拿了只柑橘抛上抛下,一边问,“人放不放?”

“不放。今日我包了。”这家乐坊也是刚开业,姑娘都很水灵。李斯远一个人独占了头牌不说,前十的娘子如今都在他房里。

艾伯特斜勾了唇角,笑得极明媚,“好。今日让我家侍卫开个荤,不打断你三根肋骨不算完。”

正说着,那边一个人站了出来,朝他一礼,“主子,丁级侍卫苍昱愿意效劳。”

艾伯特眼神一晃。

苍昱较几天前明显瘦了一些,额头上的伤已经长好了,呈现拳头大一块嫩粉色,举止倒是有了点儿侍卫的样子,神色漠然,那双眼睛里透着执拗。

沈平连忙在艾伯特耳边道,“除了技能,大部分都洗去了。白纸一张。不过他是什么原因被洗的记忆我告诉他了。”什么都不记得,哪那么美的事。就是得让他每天都煎熬一些。

艾伯特揉了揉眉心,朝李斯远一扬下巴,“算你走运。今日是我的便宜侍卫愿意出手。你小子就偷着乐吧。”

李斯远还真以为能捡到便宜。没过两招他就叫开了,“艾伯特你无耻,这你家丁级侍卫?你特么从哪儿捡来的便宜侍卫?!”

苍昱的功夫照李斯远强了太多,很快就精准地断了他三根肋骨,李斯远嗷嗷叫着给抬走了。艾伯特翠绿的眼眸亮了一下。嗯,这李斯远,功夫是比之前又进步了。看来不断挨打,还真是他武功精进的动力。

“不错。”艾伯特对躬身行礼的少年点了点头。苍昱默然退到角落,暗色的衣衫与暗影融为一体。

“世子,夫人叫您回去。”艾伯特赚了十个香吻,还待继续,一个侍从进来道。

“李斯远效率上来了嘛。”艾伯特以为必然是李家又告状了。没想到回到家,摆在他眼前的是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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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近黄昏,军营里练兵的西凉侯尚未归来。

窗外,霞光中黄叶纷飞,绚烂如花。窗内,温室刚培出的秋兰开得正好,浅黄色的纤柔花朵将淡雅清香盈了满室。

温莎夫人看着儿子,一双碧蓝眼眸有着湿意,柔声道,“宝贝儿子,我们可以直接告诉皇帝,你生病了。咱们不去好不好。”一旦去了这就是人质啊。

艾伯特低头仔细看了看那圣旨,再抬头时满脸的笑,“妈,我过两天再走。”

“你为什么非要去?明知道皇帝没安好心。”做母亲的,哪个不是为了孩子牵肠挂肚。她这大半辈子最操心的也就是眼前这个绿眼睛小坏蛋了。

“妈,我保证会平安回来。”他伸手帮妮可理了一下落在颊旁的碎发,低声,“我想她了。”

一句话,温莎夫人的泪再也止不住。“她值得你这份心么?”

“妈,我认为值得,就行。”艾伯特将母亲拥进怀里,轻轻安抚,“是我不好,又惹你担心了。”栗色的睫毛垂下来,掩了眼眸深处一抹复杂。母亲的心思,他能不懂?可是他放不下心,不得不走了。

“艾伯特,不需要道歉。你一直是妈妈生命里最大的快乐。但是,答应我,照顾好你自己。”

尽管明知道最后这句话是白说,在他点头应下时,她还是破涕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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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温莎世子跟随钦差,带着12名随行人员赶赴帝都。12名随行,除了军医,金阳真人,侍卫长在内的八名侍卫,还有两名侍从。其余人等都暗中安排下去,侍卫化身暗卫,随机调派。道长们则提前动身,有的与暗卫一道去做任务,有的直接去帝都等着艾伯特了。

钦差带了一队铁甲武士,将温莎一行人护在当中,走得有条不紊。还没到帝都,艾伯特已经享受起了随时被监视的人质待遇。

凉州的九月已是深秋。大雪压在远山云头,只待一股北风从极北越过崇山峻岭呼啸而来,便将纷扬而下。这场雪终究赶在温莎世子离开的当日落了下来。北风怒号,雪花飞得满目银白。

温莎夫人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的乱银碎玉默默拢了拢肩头的披肩。一只温暖大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痕。

“夫人,儿子长大了,你知道他那么优秀,总该给他一飞冲天的机会。”

“不。我已经后悔了。”

大半年前意气风发的那位传奇夫人,如今随着艾伯特的带病远行,成了一个担惊受怕的普通母亲。倒是粗神经的西凉侯,柔声安慰着她,轻皱的眉心里满是暖意。

传说中任性作死脾气不好的病秧子温莎世子并没有对人质待遇表现出不满。只不过他娇贵的身子格外需要照顾,每天需要坐豪华版马车,车里要有两人陪坐护理,天色将晚立即得投宿,不然世子着凉了那可是大事。钦差一开始还有些不信邪。但是次日擦黑的时候他们到达驿站晚了一个时辰,艾伯特刚下车就给吹了股子大漠凉风,当场给激得一阵暴咳,还吐了血。钦差也懵逼了,打那以后对这位世子小心轻放,再不敢大意。

就这样,温莎世子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才接近帝都。在马背上吃了半个月沙子的钦差眼望帝都高耸的城墙几乎热泪盈眶。可惜天色又晚了,他们得在城外驿站休息一夜,次日才能进宫面圣。

让钦差始料不及的是,驿站里还投宿了另一拨行人。看样子身份也是不俗。在这间不大的驿站里,温莎世子头一次发了脾气,因为他喜欢的豪华大房已经被早到一步的另一拨旅人定下了。

“能不能打个商量?我们这边有病人,需要舒适一点儿的房间。您看,那大房能不能让给我们?”钦差小心陪笑。能住这里的,都不是平民,钦差也不傻,不敢随便装逼。

“就你们主子身份娇贵?我家师尊最近施法频繁,已经虚弱不堪,更加需要特别照顾。”对方过来交涉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童儿,梳着双抓髻,一张俊秀小脸仰得快上天了。

钦差眸光在道童青天色道袍上停顿了一下,“不知尊师是青木帝国哪位道长?”

“哼。我家师尊……”旁边一个侍卫一拉他袖子,对钦差冷声道,“这位大人,抱歉,房间我们是不能让的。您请便。”

说着便拉着童儿离开了。走出一段距离,那侍卫才低声责备,“小爷,您别惹事了。这一路上咱们已经遇到过几拨刺客了?您居然还要自报家门。”

童儿一噎,默默无语两眼泪啊。

这边钦差交涉无果,只好过来跟艾伯特商量,语气温柔得不行不行的:“世子,对方怕是外国使团。身份比较敏感。听说那位道爷也比较虚弱,所以您看……”

温莎世子一脸委屈,“这样的话本世子还是不住这里了。我们露营吧。”

“这如何使得?”钦差哪敢让这位爷住野地啊,这一路上小心伺候马上就能交差了人要是病了他是有多冤呐。

“大人莫急。您看看我们的营帐就放心了。”旁边一名随从笑得和气,“我们世子的营帐比这驿馆的豪华大房好多了。”

走出一里地,温莎世子的随从搭起营帐,钦差进去观摩了一番,不禁唏嘘。难怪随行了那么多辆马车。原来大部分都是装了奢华版的物资。这营帐,空间大,顶上用的水晶吊顶,地上铺了三层波斯地毯,床上蜀锦的蚕丝被流光溢彩,映着床头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几乎晃得人睁不开眼。

于是温莎世子在进入帝都前一晚露宿了。晚上,钦差坐在自己的小帐篷里,抱着被子感慨有钱人真任性的时候,外面的天突然烧起来了。

“大人,不好了,后面驿站失火了。”带领铁甲军的是一名大内侍卫,急匆匆进来禀告。

钦差从帐子里出来,望着烧红了大半夜空的驿站,不禁有些后怕。他立即命令,“保护好世子。差五十名铁卫前去帮忙救火。”

大帐里,艾伯特仰望着水晶帐顶之外透出绯色的夜空,对侍卫长轻声道,“这是最后一次了。要是今晚他还能逃的过去,我们只能罢手。”

沈平拧了拧眉心,“世子,何不干脆多派些弟兄过去。”

艾伯特似笑非笑看了看他,“还不够多?咱们20名暗卫,还跟了两位道长,盯咬了他一路,没一次成功的。只能盼着他这一路也倦了。今夜疏忽大意一回吧。”

“咱们的道长是不是放水了?东方鸿真有那么厉害?”沈平仍有些怀疑。

“道长略有放水也是有可能的。听时道长的意思,这东方鸿一路上走这么慢,是因为他屡次试图施法改命,耽误了时间。也就是说,他并不是很情愿做这个使者。”艾伯特撑着脑袋,跳跃火光忽明忽暗映在他半边脸上,让人越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他低声叹道,“谁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吧。”

实际上,东方鸿的使团,跟艾伯特从西凉出发的时间几乎相差无几。艾伯特这么急着应诏进京,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这青木的和亲使团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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