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暗契:他要报复

“放松。如果你不想看,可以闭眼。”佳善清寒的眼眸俯视桌子上的碧眼男人,嗓音醇和,语调轻缓。

夜晚的藏经阁光线昏暗,几根蜡烛被侍卫高举到两张桌子拼成的临时手术台前。昏黄烛光照着艾伯特苍白的脸,他呼吸浅促微弱,冷汗顺着额头滚落下来打湿了卷发,翠绿的眼眸在这幽暗光线中呈现一抹幽暗的茶绿色,清澈通透。

艾伯特微微苦笑了一下,“不必。头一次不是自己的医生给治疗,在下……还是很好奇的。道长打算用法术?”除了几枚金针,没看见任何医疗器械。光线如此差,真要用常规方法的话还真难了。

“基本上,可以算作是吧。”佳善回答。识海里掀起一道波动,那是小白在大声反驳,“不要脸。明明是我来给他手术,你居然连我的名字都不打算跟他介绍。”

“好了别闹了。你作为一条龙形法相,在人间得低调。”佳善回了他一个波动。

经阁已经被封锁。此时已经有侍卫跟寺里借来了脸盆、布巾、纱布和温水,听闻有人遇刺,方丈很是关心,立即派僧人将经阁这边的道路封锁,免得有人意外打扰了救治伤患,并表示若有任何需求尽管开口。

侍卫长在旁边伸长脖子看着,对这位天师既好奇又有些怀疑,毕竟左胸两处贯穿伤,刀上初步目测还带了剧毒,就算他们军医也会觉得棘手。

说起来因为今日艾伯特负伤纯属意外,军医还在路上,幸亏佳善刚才凭空出现,表示愿意帮忙救人。

尽管佳善如此友好,可以称得上是及时雨了,艾伯特依旧并不是很乐意现在看见他。毕竟,这位与他没有别的交集。所以,他来这里唯一的原因应该是紫苏。他必然是来接紫苏回去的。

“多谢道长,您尽管开始吧。”艾伯特努力扯开嘴角笑笑,声音更加低弱。他涂了易容颜料的双唇除了有些起皮看不出太大异常,但是面白如雪,插着两把钢刀的左胸已经诡异地塌陷下去,肋间距变大,想来左侧肺叶已经在血水的压迫下缩成一小团。幸亏他肺部的妖毒已经十去其九,整个肺组织基本上已经没有萎缩硬化,不然这么一压迫,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佳善点头,先用金针封住艾伯特双侧合谷、太渊、孔最穴及左侧中府穴,遂折扇一摆,紧挨着心脏插入艾伯特胸腔的那把钢刀带着一股浓稠血浆唰地拔出,被侍卫长眼疾手快捞在手里。

伴随着艾伯特一声压抑的痛哼,一道手指粗的金光从佳善袖中射出,闪电一般没入艾伯特创口。尽管是电光火石的霎那,门口进来送巾帕的一名侍从直接咣当就跪下了。侍卫长和他身边几位端着脸盆举着蜡烛的侍卫也纷纷有不同程度的怔忪。

艾伯特咳嗽了一声,艰难朝回神的侍卫长摆了下手,“其他人不要再进来了。”

“是。”沈平扶起那名侍从,接过巾帕,示意那人赶紧出去,遂关上了门。

佳善手抚折扇,神色淡然,但跟他交流的小白却一点儿都淡然不了。

它刚一进入艾伯特身体便惊呼起来。“佳善你坑我。他这肺里有奇毒!离经之血不能用了!”本来是打算将胸腔里的积血导回血管的,现在看来已经污染得要不得了,还怎么整。

“那就全部吸到体外,迅速缝合创口。你缝好这边创口,贫道再拔另一把刀。”佳善迅速回了他一道波动。

话音刚落,艾伯特创口正汩汩往外冒的黑紫色血液如同一股喷泉,昂扬窜起,直接落入侍卫手中的脸盆。那血液眨眼便积了大半盆,方渐渐歇止。此时那小白化作一条纤细金光,在艾伯特胸腔飞速穿行,以神力化成金丝将破损一层层缝合起来。这种缝合是暂时的。由于艾伯特是普通的肉体凡胎,这些微神力最终也不会被他吸收,只待伤口长好,神力化成的细丝便会松弛消散。

佳善见血液已经不再外流,拿过布巾将艾伯特血淋淋的创口轻轻拭净。

此时那小白一边缝合创口一边怒道,“佳善你简直不把我当人。知道他原来就中毒了还让我进来。这玩意非同寻常,爷爷我会受伤的。”

“抱歉,你什么时候是人了?你并非肉身,不过是金身法相,最多耗损一些神力。赶紧完事。然后看看能不能将他原来那病灶抓出来。”佳善放下布巾,慢条斯理在温水里洗了洗手。

“不能。打死我都不会去碰那东西。”小白抵死不从。

“那你且将他今日中的毒化去。”佳善无奈道。这个容易得多。小白转瞬完成任务。

“做好准备,贫道要拔第二把刀了。”说着佳善折扇再次挥出,猝不及防的艾伯特又一声闷哼,第二把刀凌空飞起,这次创口喷出的黑紫色血液较之前少了很多。

“缝好创口之后顺便将他纵膈复原,帮他将肺络梳理一下,你便可出来了。”佳善又给小白发了个波动。

艾伯特眯眼看着佳善。少年道士平静如水,微微垂眸,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创口。胸中细密如针扎的隐隐疼痛让他再次渗出一层细汗,几乎无法凝神多做什么思考。不过,胸部手术他以前也挨过,相比之下,这应该算是很轻的痛了。

小白冷嗤了一声,在艾伯特胸腔迅速翻舞,将第二个贯穿伤前后多层缝合完毕,纤细的爪子将纵隔推回原位,遂朝萎缩的左肺挥出一道微弱神力。那神力如一道柔风透过艾伯特肺脏,在里面疾速穿行,一个个塌陷的肺泡迅速饱满起来,瞬间充盈了原本空出来的左侧胸腔。艾伯特的胸廓终于恢复如常。袒露在外的创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细密如丝的金线缝合了起来。

经阁内鸦雀无声,侍卫们都被这没有手操作的缝合惊呆了。

俄顷,小白化身的金光从已经闭合的创口表面无声浮出,他的光芒较之前黯淡了许多,隐隐带着丝灰黑,在众侍卫一阵心悸中唰地蹿入佳善袖中。

“爷爷元气大伤,需要静养。接下来几个月你别打扰爷爷了。”小白道,“若不是看这小子还算不错,爷爷才不会如此尽心竭力为他治疗。这活儿太高危了。”

“熊孩子。”佳善轻斥,直接在袖中掐了个诀,将他扔进自己的私人空间,“这个空间小了点儿,但是有潭不错的水,大黑也正在其中休养。你且跟他做个伴吧。”

说完他切断了联系,俯身摸了摸艾伯特的脉搏,语调略带了遗憾,“贫道医术有限,世子的外伤虽然暂时处理完毕,但是原本中的毒太过厉害,未能帮您祛除。”

“已经非常感谢。”艾伯特抿了一下因为大量失血干燥的唇瓣,低声回应。

佳善又掏出一枚漆黑的药丸给艾伯特服下,“这是强心生血的丹药,接下来世子养伤,还需注意排痰,且这几日不能平卧。”说着他将艾伯特扶起来,半倚在柱子上,迅速涂了一点外伤药膏在创口表面,从侍卫手中接过纱布给艾伯特缠了一圈,便收起了金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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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苏回过神来的时候,仿佛只是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

待四下一看,却见艾伯特脸色苍白,胸前裹了纱布,靠着柱子半躺在桌子上。

门外一阵脚步急促,军医满头大汗冲进来,几乎跟紫苏同时发问,“(世子)艾伯特,你又伤着了?!”

“世子刚才遭遇了刺客。如今已经无碍了。”佳善替艾伯特解释。

紫苏这才注意到天师,连忙打了招呼,又将眸光投向伤员。而军医已经开始捉了艾伯特的手腕摸起脉来。

艾伯特咳了一声,扶着侍卫的手慢慢坐直身子,“道长请了。这里不是讲话所在。不如我们去客房一叙。”

“也好。世子请。”佳善看看侍卫长,“世子不宜剧烈运动。有劳将军做个担架吧。”

“是。”侍卫长被佳善的妙手回春震惊得有些呆滞,此刻终于回神,在心里狠狠唾弃了自己一回,疾步奔出。

住持方丈迅速为一行人安排了临时客房。艾伯特和佳善单独做了短暂的面谈。

“世子,事情有些紧急。紫苏小姐贫道得提前带走了。相信不用多久,您也会到帝都的。”佳善略带歉意道。

“没问题。这些日子能得紫苏小姐陪伴,在下已经十分感激。”艾伯特点头。

“不必客气。说起来贫道还要感谢您,对紫苏小姐的功法帮助良多。”佳善微微欠身,眸光清冷,“大陆的乱世即将提前,世子多多保重。”

“明白。这是紫苏小姐需要的解药。服下这个,她的容貌便能恢复如初。”艾伯特递过去一个小瓷瓶。他略一停顿,朝道长微微眯起眼眸,“不知在下今日来不来得及请道长帮个忙。”

“世子请讲。”佳善略有些意外,不过也能理解。温莎世子是商业天才,碰到有人亏欠他,不赶紧捞一笔那说不过去。虽然自己刚给这位世子做了个急救,但人家可没求着他做。一码是一码,提前将功法小有成效的紫苏接走,这笔账说起来到底是他亏欠了艾伯特。

“最近,大陆上魔族日益猖獗……在下想在身体里做一个暗契。一旦有魔族附身,便将它限制在从属地位。”艾伯特轻声道。

“世子这个想法很好。不过,这个暗契,为什么不是拒绝魔族进入您的身体呢?”佳善一双冷眸探究地打量虚弱的温莎世子。

“那魔君已经找过我几次。依照它不是那么轻易就放弃的性子,恐怕算计起人来防不胜防。与其被动受他骚扰,不如将他放进在下身体囚禁起来。”艾伯特缓慢吐字,淡然勾了勾唇角。他当然不会告诉佳善,那魔头多年之前对自己的奴役,至今刻骨铭心。这回,他要报复,他要翻身做一次主人。

如果不是刚被佳善做了一次手术,艾伯特或许还不会提这样的请求。刚才,那道进入他身体的金光,分明就是只活物,而且虽然已经很收敛,与蓝曜日益默契的艾伯特仍旧能感受到那东西传出的神圣气息。佳善的道法已经高强到可以驱使神物的地步,那么,对抗魔君的咒术由这个人下,应该效果不错。

“如此也好。”佳善一双清寒黑眸与艾伯特饱含深意的翠绿眼眸对视,两人皆是一笑。

这一刻,他们心意相通,每人背后都晃出了九条尾巴,就差击爪相庆了。

这一刻,远在北极的某魔君分神在地下冰牢里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惨叫声顺着凛冽寒风传出数十里,“冻死本王了,快来给生个火!”他的部下眼看就要到了。到时候他一定要越狱出去,将那两个星君,尤其是玉衡好好折磨一番。

没多久,佳善出去换紫苏进来,跟艾伯特做简短告别。

“艾伯特,我要回去了。可是你,还没好。”紫苏试着使用长春经的功法,食指放到艾伯特胸前,却没有碧光透出。甚至,连基本的透视都做不到了。她又偷偷试着做伤痛转移之术,也宣告失败。

“我……好像又没有感觉了。”她沮丧道。灯花噼啪炸响。微黄的光线中,女孩趴在床头无措地望着他,眼圈儿鼻头渐渐红了,像只被遗弃的小狗。

“别急。你刚被高僧灌顶,功法之间大约需要协调。过段时间估计就能用了。”艾伯特连忙劝道,伸手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发顶,因为说得较急,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紫苏连忙站起来,苦着脸笨拙地伸出小手,给他轻抚后背顺气,喃喃,“艾伯特,你又是因为我。”

“不是。那刺客本来就是冲我来的。”他轻笑,微微拧了眉心,“别担心。我会好起来的。我好了就去看你。”

哥受的是货真价实的贯穿伤,后背也有伤口啊妹子。这可真是痛并快乐着。

“那,帝都见。”女孩勉力朝他笑笑,眸中满是不舍。

“好,帝都见。”他以含笑的眼眸送她离开。

他的小狐狸,已经开始眷恋他了。虽然面临分别,这样的好势头还是让他微微欣喜。

为了再见她,他得努力好起来。在秋叶落光之前,他要在帝都郊外种上一片紫色花海,送她一个美妙的重逢。

军医再次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家世子一头虚汗,面色潮红,嘴角还挂着一丝要多温柔有多温柔的微笑。

“天,你发烧了。”军医伸手一探艾伯特前额,低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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