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少年活脱长了一张跟佳善一模一样的脸，但是身高较现在的佳善略矮了两公分，喉结也还看不出来。除此之外，少年的嗓音也与佳善有些出入，他的声音听上去还没有过变声期，更加清脆稚嫩一些。不过最大的不一样还是气质。尽管看上去年龄比佳善还小一点儿，他没有佳善那么空灵疏冷，而是从内而外散发出一股子庄严高贵，如果不是木筏之上两位都不是普通人，早就身不由己地给他跪下了。
“小白，原来你已经落魄到收一只小鸡仔作徒弟的份儿上了。”那黑龙身形一晃，化作一个黑衣少年，一身黑袍有着数个破洞，穿在他身上却依旧难掩贵气。这黑衣少年眉宇间带着抹狂狷，气势丝毫不比小白弱，威压甚至更骇人一些，两者一比较，才发现之前的白衣少年已经是很收敛，很亲和了。
木筏微微颤动，竟是拴在后面的白马静悄悄地在筛糠。
少年一番话自然伤了佳晖小朋友的自尊，他仰头抗议着，“谁是小鸡仔了。你还小泥鳅呢！”
那黑衣少年倒不与小孩子计较，他瞥了眼佳晖，凤眸一转，看向纳兰穆，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低哼，“难怪底气这么足。这不是……”他瞅瞅白衣少年，对方微微点头，对他的猜想表示肯定。
此时纳兰穆已经再次震惊了，见对方看向自己，才终于出声道，“松……松甘？！”
“嗯？”黑衣少年挑眉，不解地看看被自己抓得仍在滴血的对手。白衣少年漠然点头，“又一个认错人的。”
认错人？！
“师尊，您真不认识佳晖了？”小童儿嘴一瘪，眼看就要掉金豆。
“啧，别这样，我真的不认识你。”白衣少年咂巴了一下嘴，“你该不会是我那原身转世的弟子吧。”
他说着转眸看向黑衣少年，“你现在正常了？看这意思你我的转世怕是都已经来了，你不得好好考虑一下自己今后的去处？”
那黑衣少年一愣，眸中透出思索，那白衣少年却在同时迅速朝纳兰穆和佳晖一拂袍袖，将筏子抛出丈许，大喝道，“快走。他清醒不了多久。”
说着身形一扭又化作龙形，上前一爪子扣住那黑衣少年肩头，朝水下扎去。
纳兰穆和佳晖眼看水面再度波涛汹涌，却都有些回不过神来。但听那白衣少年的声音传来，分明有着满满的气急败坏，“还不快走？你们这不是给我添乱吗？！”
纳兰穆只得划着筏子往远去了些，他拍拍小童儿的肩头，“别哭。你听见那小白说的了，他不是你师尊。你好好想想，他看上去比你师尊还小，而且，没你师尊那么有仙气。”虽然在气势上更加像神仙一些。
“可是，我突然好想师尊。他一定是又遇到危险了。不然，绝对不会丢下我不管。”佳晖的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
纳兰穆无语。他还真不会哄孩子。小时候要是跟艾伯特吵了架，艾伯特就算被打了也从不会哭，只会眯着一双翠绿的眼眸想坏主意，指不定哪天报复他个狠的（大他三岁，那厮一点儿不知道让着小的。哎）。他要是被艾伯特打了，那也不会哭，改天再打回去便是。而他与艾伯特已经是家族里年纪最小的了。所以小朋友哭了应该怎么哄，这实在是让他头大的一个问题。
好在此时解围的终于来了。秋风中传来一声低沉叹息。“你呀，师尊哪会舍得不管你。”佳晖倏地扭头。却见佳善摇着白玉折扇，踏波而来。
他的桃花眼依旧冰冷如霜，语调却有着明显的无奈，“佳晖这是治水太辛苦了吧。接下来让为师解决好了。”
说着，佳善折扇一摆，滚滚波涛涓滴不剩，哗啦一声飞上半空，如一大片薰黄色的云海悬浮于众人头顶。两条纠结在一起的龙在潮湿的河道上完全暴露出来，都错愕地扭头。
“是你！”那小白一声低呼，身形一闪便要化风而去。佳善不紧不慢地伸手，那只手迎风变大，嘭地捏住了它的脖子。白龙急速缩小，成了尺许长的一条小龙，在佳善手心呆住不动了。
那条黑龙一看不妙，也扭身欲逃，佳善几乎同时将折扇一摇，扇骨变大，直落到河床上，那黑龙被牢牢压在了原地。
黑龙发出一声愤怒鸣叫，一双眼睛骤然变得通红，朝小山一般将他压在下面的折扇频频挥爪。然而，这种反抗显然是无用功。
佳善垂眸看着那黑龙，眼中有着思索，“你这伙伴，是神魂不全了？”
掌中白龙叹息，“是。以前的事记得不全。每年总会发作那么几次。早年我将他从黑龙江带过来，本是看这里人烟还算稀少，能静养一番。但是它的伤似乎养不好，每次失去神志总归疯一阵子才行。六十年前我被它抓伤，浑身上下也早被它留了好些旧伤，索性去了巴彦卓尔休养。最近感觉魔气肆虐，担心它受到影响，堕落到吃人的地步，便回来一看。它情况果真恶化了，每日里能保持一直清醒的时间都不是很多。”这是职业病吧。他那原身就习惯了给昊天做保姆，他一见这黑龙也就不由自主的上前照顾。但是现实太骨感了。要不是怕这大黑堕落为妖，他早不伺候了。跟一精神病打起来，吃亏的总归是自己这个清醒的。那位下手绝对没轻没重，自己却是招招都注意避开要害，能不累吗？
“你这声音好耳熟。”佳善微微侧头，慢条斯理道，“莫非，你是我失落下界的那条龙形法相？”东皇太一战死，法相失踪，不知去向多年了。
法相，不是本体。神一般都有诸多法相。说白了就是神对于大道的理解形象化而成的一种东西。它们对神而言是跟武器一样的存在，可以脱离本体独立使用。也就是说法相相当于神具象化的部分神力。神受伤，可以是法相受创，从而法力下降，而本体无恙。所以这小白虽然变化了主人的模样，却并不是佳善这个正主本身，而是有着独立的意识和性格。
“装什么装。别说你还没认出我。”白龙怨怼道。
“不对呀。我记得我那法相，不应该是金色的？”佳善话音刚落，那小白龙一下子变得金光四射，晃得几个人眼都睁不开了。
“咳，赶紧把金光收起来。你这太土豪了。”佳善用袖子遮住眼道。
小金龙收起金光，浑身上下一片暗黄色。佳善放下袖子默了默，略有些嫌弃地开口，“这太像一坨那啥了。你还是变回白色吧。”
小金龙恨声：“你才像一坨屎，你们全家都像屎。我怎会有你这样的主人，金色太土豪，正黄太娇艳，暗黄你又说像屎。你就知道如此取笑我。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不忘这个梗！”悲愤得几乎落泪。天上地下还有比他更悲摧的龙吗？遇到的这是什么无良主人。
“噗。”旁边的佳晖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哪有。我刚才不过顺口一说罢了。是你自己补了太多内容好不。”佳善慢悠悠道，一脸的无辜，“那么多记忆，我一时半会儿哪想得全。”
纳兰穆一个没忍住也笑了。这佳善天师，捉弄起人来真是一把好手。
小金龙又化作一条迷你白龙，赌气地扭过脸去不看他们。
“那，这小黑是昊天的？”佳善又问。
“不是小黑，得叫大黑。不然它会急的。”白龙悻悻道。
“昊天这法相，应该不是跟你一起下来的吧？”佳善信步走到那黑龙切近，看着它红了眼的挣扎，“它这气息，明显跟这个界面仍旧有一点排斥。”
“是。小……大黑掉下来也不过是两千年前的事。”白龙的声音里有着同情，“它当时昏迷不醒，融入滔滔江水，恰好被我碰见。我守了它好几年，它才苏醒过来，却是神魂受损，最严重那次咆哮了七天七夜，导致旁边的一个小部落造了反。”
佳善双眼一弯，有意思。拿摩皇族起兵的借口，原来不过是这条黑龙发疯了。
“你既然已经与我相遇，应该不会再有别的想法吧？我看你，刚才是要逃走？”佳善的嗓音微凉。
“切。谁不喜欢自由。我在河套地区好歹呼风唤雨了这么多年，在巴彦卓尔甚至养了匹神驹，凭什么你一来我就得当孙子。”白龙口气恶劣。
“你这就不对了。我收回你，可不是为了多养个孙子。”佳善一笑，“如今魔族马上就要有大动作了。你或许不了解，两千年前，就是因为魔族入侵，这大黑才从天上掉下来的。你回到我身边，不仅可以帮我忙，还能得到我的庇护。毕竟这里到底还是我最厉害。所以我们是双赢。至于这大黑，估计就是因为魔气熏扰，才更加暴躁。咱们可以先将他治疗一下。”必须认真治啊。没准对于当年的大战，这条黑龙知道点儿什么内幕呢。它这多年暗伤，明显就是跟魔族交手留下的，也就是说，当年昊天出征，这法相是有随军参战的。
小白终于有了兴致，“怎么治？”
佳善朝纳兰穆点头，“将军，能不能借用你一点儿血？”
纳兰穆一顿。如今碰到这位大国师，除了放血好像没别的话题了。
“好。”厚道的纳兰将军到底还是在佳善殷切期待的目光下应了，认命地卷起衣袖，眼看天师轻车熟路地掏出匕首，他忍不住问，“道长这是又负伤了？”
“知我者将军也。”佳善轻笑。“已经恢复了很多，至少出来见人看不出异常了。”
纳兰穆表示理解。“老这么放血，我会不会得痨病？”他眼看着自己的鲜血从伤口涌出，又问了个颇现实的问题。
“不会。贫道最近又得了瓶生血的新药，比之前的还好用。今日便赠与将军。”佳善说着，从袖中又掏出只碧玉小瓶，递给纳兰穆。
“多谢。”纳兰穆无话可说。
一个时辰后。
蓝天空阔，艳阳高照，四野虽然泥泞不堪，已经不见洪水。大黑河温柔如处子，静静流向远方。
佳善将陷入沉睡的小黑龙收入袖中，蓦地脸色微变，“将军，贫道有急事，必须先回去了。这里的善后，便要仰仗将军了。”
纳兰穆表示没问题。“可以留下佳晖吗？我或许需要道士帮忙。”
“可以。有劳将军替贫道照顾好童儿。”佳善宽慰地拍了拍小童儿的肩膀，“乖徒儿，为师最近分身乏术了，帮为师分一下忧呗。超度亡魂，预防瘟疫，这些你都行的。”
“那师尊什么时候不再这么忙？”童儿撅嘴，眼巴巴看着他。
“差不多再过几日，贫道便可以回趟帝都。佳晖处理完水患的事情，便可回道观与为师小聚了。”天师温和一笑，眸光一闪，又拿出几块生肉递给徒儿，“这是为师空间里的兽肉，味道鲜美，你跟纳兰将军留着吃吧。”
“多谢师尊（道长）。”两位饿了大半天肚子的钦差立即笑得灿烂，挥手与天师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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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甘睁开眼。神清气爽，心情也颇不错。
随着一声欢呼，映入眼帘的是开阳和瑶光以及巫家兄弟几乎凑到他身前的几张脸。
“太好了。他醒了，你们可以回了。”瑶光迫不及待对巫家三兄弟道。
“星君，您这可真是过河拆桥哇。好歹殿下昏睡期间我们兄弟将伙食全包了。”巫家老三阴阳怪气道。
“去去去，快走你的吧。你们仨做的跟猪食差不多，我吃得都快吐了。如今啥都不用说了，一定先请三殿下给做顿好的。”瑶光毫不客气。
“既然这样我们更加不能走了。”巫家老二插嘴，“有好吃的，我们也得沾一下光不是。”
“要么，星君就收留我们一顿？”巫家老大捋着小胡子也道，很是老实诚恳。
“嘿，这你们可问不着我，得问问厨子乐不乐意多做。”瑶光嘿嘿一笑。
……
松甘只将这四位的谈话当背景，看向开阳，“佳善呢？”
“离开了。”开阳道，“眼见殿下的功法大成，他交代了一下后续就走了。”
松甘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一边坐起身一边问，“他的伤好了？”
“恢复了有八成，再不肯继续呆下去了。”开阳轻叹，满脸的担忧和无奈。
只好了八成？松甘微微皱眉。
“殿下过几日巩固好修为，便可出关。”开阳又道，“届时还要请殿下多多关照我家帝君。他最近可能遇到了什么糟心事，状态不是很好。”
松甘冷着脸点头，心中却早就想岔了十万八千里。能让佳善觉得窝心的事，他还真没遇见过。难道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