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甘……你真好。”女孩儿哽咽着，五指缓缓收紧。
眼前一道寒光闪过，长剑将她的手齐腕斩断。
“你！”紫苏睁大的眼眸里满是震惊和绝望，“松甘，你原来……”
“别装了。”松甘漠声道，徐徐直起身。
眼前景色一变。果然，还是那只狐，前爪断了一只，不可置信地睁着血红的眼睛，在剑下望着他。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我的惑术从未失败过。”不仅蛊惑失败，自己竟然反被蛊惑。刚才这少年在幻境里将胸口挖开，醒来却根本什么事儿都没有，也就是说他反过来蛊惑了自己。
“假的成不了真的。”松甘冷笑，“为了活命欠别人一颗心，她做不来的。”
“……既然如此，你刚才只是在戏弄我？”九尾的自尊心受到巨大伤害。
“毕竟有好久没见她了，自然得多看两眼。”松甘淡淡回答。虽然从要他的心开始，假货走岔了路子，至少脸还是可以看的。
还有，……幻境那么真实，他其实也是被紫苏要另嫁他人的那个铺垫打击到了，心痛难当，忍不住在发现是幻觉之后还抒情了一小会儿。
“呵呵，我真是小看你了。”那九尾低声一笑，浑身猛的腾起血色雾霭，“那么想她，不如再多看看。”
松甘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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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土帝国都城长安，繁华的南大街。一家酒楼，名掬月。
艾伯特和紫苏，蓝曜、苏焕都坐在雅间，同桌的还有军医几位道长，侍卫张彻则着便装带了苍昱站在门口。
桌前的几个人都不说话。因为这场宴饮，是顶了送别苏焕的名誉。当然啦，苏焕可并不想走。这是生要给紫苏赶走，要不是现在外面，苏焕肯定又哭上了。就算现在没哭，这仙姑也顶了个哭脸，闹得几位道长都不忍侧目了。
“咳，我点了这里最有名的菜豆腐，粉汤羊肉，红烧猴头，麻酱酿皮，珍珠饺子还有灌汤包。常春你肯定喜欢。”艾伯特打破沉默。
常春小朋友一听有这么多好吃的，一张黝黑小脸几乎发出光来，“太棒了。不过，那猴头，是小猴子的脑袋吗？”她小眉头一皱。
“不是。”艾伯特笑答，“其实是一种菌菇。你在草原不知道，这个其实在兴安岭的林子里有很多。因为毛茸茸的，有点儿像猴子脑袋，才被称作猴头的。”
说来这道菜绝对不是掬月楼的本地菜。但是厨师手艺好，将这猴头做得极其美味，齿颊留香，点的人也就多起来。
紫苏听着更是一脸期盼。这时菜豆腐端上来了，一名侍从开始给在座的几位分装到小瓷碗里。紫苏们闷头开吃，一片安静。
雅间隔音效果不如包厢理想。这边安静，隔壁的谈话就飘过来。但听一位老者的声音有着隐隐怒气，“老夫还是认为四皇子最好。如今皇上就是在熬日子，早晚得定下皇储。几位皇子中，四皇子最是贤德，韩驰这老匹夫居然公开支持八皇子，他安的什么心？八皇子才多大？”
“李大人莫急。八皇子虽未及弱冠，总归已经心智较为成熟。那支持十八皇子的温水生，才真的没安好心。”另一个老者的声音传来。“十八皇子，今年刚三岁，真要是他登基估计连早朝都坐不下来。温水生无非是想独揽大权，扶植温贵妃垂帘听政。”
紫苏抬头看看门口，苍昱面色如常地站在那儿，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说来，前阵子没了的九皇子，才华比八皇子也不差。可惜了。”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响起来。
“没后台，再优秀有什么用。八皇子也不错了。不过，曹兄若是想支持六皇子，我们几个当然是唯曹兄马首是瞻。”先前安慰李大人的那位老者道。
苍昱扶着剑柄的手微微收紧。
紫苏又看看艾伯特。世子正专心对着他面前那一小碗菜豆腐细嚼慢咽，感觉到她的注视，抬眸朝她微微翘起嘴角，展现一个颇妖孽的笑容。
旁边众人皆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唯独苏焕仙子欲言又止，盯向艾伯特的眼神重新充满了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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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烟雾一呛，松甘一时忘记了自己是谁。他呆立了片刻，看见一个大眼睛的小姑娘。他看见她与一个男子坐在一处雅间，男子抬起碧绿的眼眸，朝她微笑。
他又看见，饭后，那男子和那有着一双大眼睛的小姑娘走在街道上。繁华的街道，人来人往，他和她并肩而行。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女孩立即伸手一拉，将那男子护在自己身后。马车擦着她的身侧跑过。那男子垂头，看向一脸关切的女孩，翠绿眼眸里盛满了心疼，“谢谢紫苏。”他伸手，细心将她凌乱的衣袖理好，牵起她被马车刮得有些许破皮的左手，轻轻吹了吹，“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不用管我。”
紫苏……是了。他记起来了，这大眼睛的小姑娘，正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儿。闭关前他曾告诉她，一年以后，便来娶她。可她现在，竟是在和别的男人交往？
松甘抿了抿唇，快步拦到他们身前。
“紫苏，本宫说过，一年以后会来娶你。你，就不能等着我吗？”松甘低头，盯着她的眼睛问。
“三殿下，你说了会来娶我，那是你自己的事。我并没有答应你什么，不是吗？”紫苏仰着小脸，眉心一皱，冷冷道。
“紫苏，至少，你应该给我同等的机会。”松甘轻声道。他袖子里的手攥得紧紧的，固执地盯着那双明亮的大眼睛。
“抱歉，他比你更让我动心。”紫苏摇头，将自己的小手塞进那男子的大手里，“我们走。”
松甘站在那里，默默望着那两个慢慢远去的身影，一双凤眸墨如深渊。
天色愈发暗下来。松甘墨黑的衣袍，墨黑的头发，与夜色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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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洞中，巫家兄弟皱眉看着水盆里的画面，“这狐妖的蛊惑之术，不过如此嘛。”
佳善却轻叹，“这次，有了五分真。”挺能耐的。居然将紫苏和艾伯特的日常给投影了一部分过来。
它就是要扰乱松甘的心境，让他不知不觉中对这些半真半假的画面渐渐深信不疑，进而一步踏入早已设好的陷阱。九尾看外界凭的是感觉而不是视觉，故此紫苏的外貌在它这里是不会带伪装的。
天师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颌，朝空间外发了个波动。“天枢，你那边如何了？”
“佳善，你终于想起我来了。”天枢回了他一个微带颤抖的波动。
“说重点。”佳善淡淡回应。
“厚土帝国的四皇子被魔王玛门的分神占据了肉身。在他麾下已经出现了改造过的魔人。并且正向白金、青木渗透。厚土这边太阳已经开始清剿魔人，人类阵营里温莎世子表示愿意协助。青木帝国的大国师凌无终在缉捕流窜入境的魔族，我们这边有天璇主持。白金帝国现在当值的是太阴，贫道正在帮忙。”
佳善微微一笑。“不愧是天枢。工作中也不忘给自己找福利。”
“佳善，你这可是冤枉贫道了，我这完全是为了你委托的任务……”那边的回答略有点儿底气不足。
“咳。问你件事。”佳善打断星君的抱怨，“要是你的好友在你出差期间将你的心上人留给另一个男人照顾，你知道以后会有什么感受。”
“你是说太阳他想找我拼命？不对，太阳找你或者天府拼命？”
佳善抚额，“好了。你不用激动，我指的不是你和太阴的事。”
“哦。那么说你总算知道关照你家殿下的情绪了，当初我就说，你将紫苏留给温莎是个草率的决定。你家殿下头顶搞不好已经一片绿油油了。”那波动怎么都透出丝儿幸灾乐祸。
“真有拼命这么严重？”佳善明显不太信。
“你小毛孩一个，没谈过不晓得。等你真动了心，就懂了。”天枢恹恹回答，继而又有些兴奋，“如何？佳善是要体验体验？你一直旁观，有些事情是无法真切领会的。”
“暂时不会。你忙你的。”佳善切段了交流，垂眸默坐了片刻，轻轻弯了眼眸自语道，“算了，反正结局都一样。只要不会给他留下什么心理创伤就行。”
（作者：……）
他又将视线移到石盆的画面中。神色略略凝重。
巫家兄弟听了他的自言自语，齐刷刷用满是问号的小眼睛看看这位道长，又随着他将眸光转回画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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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松甘终于缓步走入一家客栈，跟掌柜要一间上房。他随着小二，刚要上楼，却见紫苏和那个男子也走进来，那男子手里还拎着好几样小玩意，显然都是买给紫苏的，“老板，一间上房。”
“好嘞。”
（佳善：这九尾还挺能脑补的。紫苏跟艾伯特哪有空逛街？）
松甘忍不住出声阻拦，“紫苏，你尚在闺中，怎可和男子住一起？”
紫苏黛眉一挑，“三殿下，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呐。我住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
松甘喉结滚动了一下，黑沉着一张脸径自上楼。
紫苏和那男子的客房，就在松甘隔壁。
松甘从自己卧房的窗户飞身上了屋顶，揭开瓦片，朝下看去。
但见紫苏和那男子相对而坐，那男子褪了上衣，紫苏一根纤纤食指点在男子胸前，莹莹碧光沿着她的手指投入那人胸膛。
只听紫苏轻声道，“你这伤，也快好了。”
“若我伤好，你还会理我吗？”那男子笑问，翠绿眼眸中满是温柔爱意。
“你这话说的。难道你以为我只是……”紫苏话未说完，房间的窗户被猛的推开，一个黑衣人跃身而入，手中钢刀直劈下去。
那绿眼睛男子的头颅横飞而起，一腔热血喷了紫苏一身。
松甘一脚踹碎屋瓦，身子朝室内降落的同时将手中长剑掷出贯穿黑衣人前胸，那刺客被牢牢钉在床头，当场气绝。
“紫苏。”松甘落地，轻唤。紫苏呆滞不动。
他上前，用衣袖替她拭去满脸的鲜血，紫苏木偶一般任他摆布。
松甘将她抱回自己客房，打了盆热水给她擦洗头发。她外袍上面也溅满了血，松甘小心帮她褪下，微微有些窘迫地再问，“紫苏，你要不要换掉中衣？”
“紫苏，再不说话本宫可要替你做决定了。”
“紫苏，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
女孩始终雕塑一般，一双圆睁的杏眸了无生趣，对他的话没有任何的反应。
“殿下，朝中有变，您得回去了。”佳善摇着折扇走进来，看见床上和衣而卧的紫苏和一旁木然陪坐的松甘，脚步一顿，桃花眼讶然睁大，叹息道，“殿下，紫苏小姐这是魂魄丢了。”
“帮我，将她魂魄找回来。”枯坐在椅子里的松甘垂着头道。
“殿下，她的魂魄，怕是已经不在这世上。”佳善掐指一算，“她已经跟着一个亡魂去了地府。”
“怎样才能救她回来？”松甘慢慢抬头，“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殿下，跟地府要人，可难办了。到了鬼差手里的魂魄，没有回来的可能。”佳善低声，“我看，要不就这样算了。您留紫苏姑娘的躯壳在身边，也算有个念想。”
“佳善，不用诓我。”松甘眸光冷冽，眼底是深浓的血色，“就算再难，本宫也要救她。”
“殿下，只有死人才能进地府。您还是省省吧。”佳善折扇一合，“你我都是肉体凡胎，这事根本插不上手。”
“这样吗？”松甘一声冷笑，“那就让本宫试试。”他拔出佩剑，朝自己胸口插去。
“哎殿下您别想不开啊。您就算救了紫苏，怎么将她带回来？”佳善声音转急，慌乱道。
“也是。那不如你也来帮个忙。”松甘一顿，长剑急转，在那双桃花眼的愕然注视下掠过佳善的脖子，血从道长颈间喷涌而出。
“你安心去吧。待本宫闭关结束，这个空间会暂时封闭，陷入休眠。你还有机会重新开始。”松甘例行公事，道出最后的告别语。这是佳善的意思。他将这里的时间开到了最大，消耗的可不止他自身的法力。毕竟他现在的法力正亏得厉害。所以，为了避免空间崩塌，待松甘的闭关结束，佳善会将之封印起来，所有魂魄尚在的妖兽将在空间的休眠期间孕育重生。
冷月凄寒。夜风将头顶合欢木上的细蕊轻轻摇落，残花携香，如雨纷扬。
狐妖颈项喷出的鲜血看上去一片浓黑，一双迅速黯淡下去的眼眸直勾勾看着松甘，已经喑哑的嗓音满是不甘，“怎么会这样？！你区区一个人类，怎么可能有这么强的精神力？！”
松甘长剑复刺入狐妖腹部，“你太自信了。”他冷冷道，“破绽就在本宫的国师。”
他将一枚冰蓝色的晶核剖出，小心收起，冷冷一牵唇角，“那小子其实就是个疯子。真有这样的事，他根本什么都不会透露给本宫，只会先宰了他自己，直接去地府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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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洞内，佳善轻笑了一声。这位真是了解他。
蛊惑的手段再高明，也不可能将人的性格模拟到百分百。只不过在足以与假乱真的幻境里，先失去理智的人，往往丧失了甄别能力，被动地给人家牵着鼻子走，再也分不清真假罢了。所以破除蛊惑的基本条件就是炼就强大的神魂，从而时刻保持清醒，及时发现破绽，从幻境中自救而出。
他略放松了身子靠到石壁上，右手食指中指屈起，冲水面一弹，一道声波遂传入松甘耳中，“殿下，九尾的心脏对锻魂诀大有裨益，委屈您赶紧剖出来生吃了吧。”
松甘一愣，遂四下张望，两只耳朵慢慢爬上薄红，嗓音冷得掉渣，“佳善，你偷看本宫！”
“殿下，正事要紧。吞下九尾心脏之后您需要时间吸收，而明日天黑之前，您需要再猎至少三枚晶核。”佳善的声音飘忽，远远传来。
“佳善，吃了那九尾的心，松甘的锻魂诀这就大成了吗？”巫咸扇着翅膀问，另外两兄弟也都好奇地伸长耳朵等佳善的回答。
“哪能。这才到哪儿。”佳善肃然凝视着水面，眼看松甘皱着眉一脸嫌弃地将拳头大小的妖心吞入腹中。
三皇子的眸光一震，打了个冷颤，神色渐渐恍惚。最关键的一步终于到了。
九尾在修炼过程中，为了参悟蛊惑之术，需要不断吞噬智慧生物的心脏，了解他人的心理。尽管它们大多数是以诱惑的方式让牺牲自愿献出心脏，每一颗心里都会有残念遗留。狐妖的心就是这些残念堆积的地方。当然九尾自己满是怨恨的残念最为强烈，也在其中。
松甘的识海，此刻必然已经被无数的人声淹没。这既是锻炼自身魂魄的好机会，也可以看作是那只九尾最后的报复。除非松甘的神魂已经足够强大，否则他在那个迷乱的世界里只有被携带大量私货的九尾吞噬。退无可退，绝境逢生，锻魂诀才真正练成。
如果不用这样的方式，松甘还需要一倍的时间修习这个功法。但是早在界面规则被破坏的那一瞬间，大陆的未来被震动，已经不可能有那么多时间留给他修炼了。
“佳善，要是你这殿下失败了怎么办？”巫家老大捋着胡须，小心翼翼地问。
“这种情况失败了就是一个死，那只能抢出他的魂魄重新操持着投胎了。”佳善打了个呵欠，“可能得两三个时辰，才能有结果了。贫道已经委托开阳过去看护，估计一会儿就能到。你们先帮忙盯一会儿。”
巫家三兄弟一寒，连忙飞近了些，六只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画面。他们身后，道长面色憔悴，倚着石壁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