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白马寺。
历来，白马寺被视为中土佛教的祖庭和释源。自汉明帝开始，它是中土第一座佛寺，接纳过多位西方高僧，从《四十二章经》开始，翻译过近两百部佛经，并且也是中土第一位比丘朱士行正式受戒出家之地。
尽管紫苏的长春经功法终于启动，但是她的功力目前非常之弱。根据军医的观察，每次紫苏施展功法，艾伯特的妖毒最多能祛除千分之一。这太让人沮丧了。
当然，军医面对显然极开心的艾伯特，不好意思表达这种灭顶的沮丧。那日在资福寺，他悄悄将常春小朋友带到僻静的禅房，跟几位道长还有寺中住持一起开了个小会，研讨的结果是，紫苏这个功法也是需要不断修持，才能提高的。另外，紫苏身上的煞气尚浓，所以功法仍是被限制的状态。当然，比之前刚从白金出发时应该已经淡了一些。不然功法也激发不起来。
住持原空大师表示，只要紫苏经常在佛寺里住住，旁听一下僧侣的早晚课，身上那些煞气便会渐渐自动消除。军医一听恍然。这就好比给宝器开光，念经供奉便能管用。很好。
所以，到了艾伯特这里，这个结论便解读为，他们仍旧需要保持以前的游历路线。尤其紫苏仍旧需要多在寺庙中停留。这对紫苏来说并不是一个特别好的消息。因为这意味着她每日仍旧不能随着艾伯特们出入于繁华闹市，而是需要清心寡欲地呆在寺庙里等他们回来。
艾伯特一行在白马寺客房入住的当天，有急事需要处理的温莎世子便带着一队侍卫和几名道长赶去洛阳了。不巧的是住持大师近日云游在外，于是紫苏旁观了寺里几个中小和尚给一家居士做了祈福法事，然后袖子里装着那条小灰蛇，半天时间便将整个佛寺参观了个遍。有两名侍从叫她一起用了斋饭，见她实在无聊，便建议去山下观光一番。
三个人沿着白马寺山往下走，抵达西北山脚的时候下起了雨，遂找了个岩洞避雨。紫苏坐在岩洞口望着瓢泼大雨，却见雨中飞瀑磅礴残荷摇曳，整个黑龙潭都笼罩在水雾之中。一块黑色山岩突兀而起，斜斜插在潭边，上面慢慢爬出来一只墨绿色的老龟。那龟有海碗大小，身上背甲一圈圈纹路密密匝匝，刚爬到岩石顶端，便被一道白光摄住。
紫苏一愕，凝眸看去，原来有一条白蛇从后面蹿出，将老龟紧紧缠绕了起来。
那蛇鸽卵粗细，长约两米，浑身雪白，两只眼睛通红如宝石，张嘴咬向老龟的脑袋。
老龟脖子一缩，躲进龟壳。白蛇虽然暂时占据上风，但是龟壳坚硬，一时也奈何它不得。过了一会儿，雨滴渐疏，那老龟却趁白蛇松懈之际，猛的伸头咬中白蛇七寸。
鲜红的蛇血迸射出来，在漆黑的石头上淋了一抹凄艳之色。老龟慢慢挣动四肢，欲从白蛇的桎梏中脱出，却不妨一道灰影掠过，正中其头部。
紫苏又是一呆，旋即下意识地摸了下袖子，空了。
那不是她的小灰又是谁？
只见头上有着诡异花纹的小灰蛇咬着老龟的脑袋不松口，那龟抽搐了片刻，身子慢慢软下来，不动了。
良久，小灰蛇才松开嘴巴。那只墨绿色的老龟已经被它吸干，成了一具空壳。
随即它口一张，又咬住那条白蛇，很快，那白蛇也瘪了下去，最终成为一副空荡荡的菲薄蛇皮。
耳边传来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紫苏扭头，两名侍从也凑了过来。“常春，那不是你的蛇？”一名侍从低声。
“对呀。它可真能吃。”紫苏叹息。而且吃了这么多，身子还是细细的，不见半分圆胖。
“小灰，快过来。”紫苏将手附在嘴边作喇叭状，朝外大喊。
那小灰蛇细小的身子盘踞起来，扭头看向紫苏，一道灰光闪过，就在那黑色岩石之上，出现一个二十出头的灰衫男子。他身高七尺开外，身型瘦削，皮肤莹白有光，眉目清俊，额头正中绘了一朵指甲盖大小的蓝紫色牡丹。
“蓝曜拜见主子。”那男子开口，声音清朗，朝紫苏一礼。
没等震惊的紫苏开口回应，半空打了一道闪，男子脚下的岩石轰地碎裂，那道灰色身影直直坠入潭中。
“小灰！”紫苏从山洞跃身而出，恰好落在潭边，却见那潭水之中波纹动荡，灰衣男子从水中慢慢浮出身子，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一脸恭敬地朝紫苏身后一抱拳，“男主子，请相信蓝曜绝无冒犯之心。”
男……男主子？
紫苏扭头一看，艾伯特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旁边还有几位道长，有的手持长剑，有的捏着法诀，一脸戒备地看着潭中的灰衣人。
“那个，艾伯特，你别激动，这是我的小灰。”紫苏连忙道。
艾伯特微微勾了唇角，将紫苏拉到自己身侧护着，“我知道。没想到他居然已经能够化形了。”
“说吧。扮猪吃老虎跟了我们这么久，想做什么？”艾伯特跪坐在矮几前，手指从一把焦尾上划过，峥琮之声低低响起。
紫苏默坐在旁边，眸中还有些许懵懂。
“小人是大陆西北的蛇王。五千年前已化得人形。本来以为再修一段时间便可化龙飞升，但是两千年前，人界的飞升之路突然关闭。小人想化龙飞升苦于无门。一筹莫展之际，前几日，感受到了真龙的召唤。”灰衣男子一顿。
艾伯特翠绿的眼眸投向他，“只召唤你？”
“不是，是有上神以龙气，在首阳山上召唤所有的鳞虫类妖物。”男子轻声解释，“毕竟，化龙飞升是我鳞虫之属共同的追求。所以，整个大陆的鳞虫类妖物，都出动了，朝着召唤之地云集。小人长途跋涉而来，半路上与几个仇家遭遇，身受重伤，所以走到颍水便坚持不住了，昏迷之际，被女主子所救。”
“今日也是小人幸运，居然碰见另两只千年妖物厮杀，捡了个便宜，才终于可以重新化形。”
“你既然已经痊愈，我和常春也不想占你什么便宜，我们就此别过吧。”艾伯特眸光闪动了一下，淡淡开口。
“男主子，小人是真心想追随您二位。”那灰衫男子趴下来很郑重地叩头。
“原因？你身为千年大妖，神通广大，何需屈尊于我们这样的人类？”艾伯特撑着头看他，眸色平淡。
那灰衣男子咬了咬下唇，再抬头时，颇有了点儿破釜沉舟的意味，“小人知道，飞升神界实在太难。但若能进入妖界，也是很不错的结局。妖界在四界之中最为古老，灵气充裕。有的妖甚至神通不弱于诸神。两千年前，妖界受到仙魔大战的冲击，被妖王关闭。所以我等想飞升入妖界也不可能了。但是在当日仙魔大战，妖界震动之时，曾经有三块碎片从妖界脱离。其中一块为新妖界胚芽，在桐花公主手里，踪迹难寻。另外两块则流落人界。其中较小的一块，小人从男主子身上嗅到了气息。”
艾伯特轻轻一挑唇角，“怎么，你想杀人夺宝？”
灰衣男子身子一颤，“不。小人绝对不敢。”他面色沉静，朝艾伯特又是一礼，“男主子必然是具备深厚福泽之人。所以才得那妖界碎片认主。妖界碎片在您这里有两种未来，一是在您但庇护之下，继续存在。二是在遭遇另一块碎片之时与之合并为一，发育成更为完备的小型妖界。无论哪种，都对妖物修行只有好处。小人自愿随侍主子左右，无非是想有朝一日得您允许，能进入其中。何况两位主子身具龙气，小人是甘心臣服。”
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清晰照出飞舞的纤尘。艾伯特抬眼，翠绿的眼眸中有着凝重的思索。
这人，不会又要冒什么坏水儿吧。紫苏撑着腮暗想。
龙气……艾伯特知道，那应该是因为体内的烟玉。离开东海之前，海神灵珠给了他祝福之吻。海神明霞则教他如何将烟玉和镇妖印重新以秘法认主，从此可以将之随意收入体内。其实她还教了他一套融玉之法，如何将烟玉与自己的躯体进一步融合，将来那条祥瑞便可以帮他化解突然的灾难，包括救他一命。但是那样的话这玉就再也拿不出来了。烟玉和人再也不分彼此，他便是仙王紫龙，紫龙也就是他。这并不是艾伯特想要的。而且考虑到若哪天自己身死，这玉得交给迪恩和御青，所以这个融玉之法他绝不会用的。如今紫苏的长春经在慢慢苏醒，虽然还比较微弱，这两天已经帮他去了一成毒素，他更加不会考虑融玉了。
不过，这蛇妖的话，他认为不能全信。这厮可是只大妖，上次那只雪豹的事，已经让他不太敢轻信这些妖物了。得有什么办法约束住它，让它想反水也不能才行。
艾伯特将眸光投向几位道长，“几位，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让这小灰绝对无法背叛于我们？”
小……小灰……灰衣男子额头青筋微跳。
一位头发花白的道长轻轻笑了，他一手捋着花白胡须，从怀里掏出一对小巧金环，“世子，这个叫锁妖环。通过比较简单的术法，便可以用这个环锁住妖物的魂魄。这样一来，它若心存背叛，便会噬魂而死。”
灰衣男子身子微微一抖，脸色愈发的白了。
“时道长，这可是好宝贝，贫道记得两千年前一次拍卖会上，这个宝贝被汝南王拍下。怎么如今易主了？”旁边金阳道长捻着长须道。
“道友也说那是两千年前的事了。贫道也是机缘巧合，无意间捡了个漏罢了。”时道长翘了翘胡须。
“那，我可得谢谢时道长了。这样，我西府的宝库里，道长回头去挑拣一下，绝不能让您吃亏。您看中什么宝贝，尽可以拿了抵这个锁妖环。“艾伯特碧眸一弯。
“嗯，好说，世子若不嫌弃，贫道今日便帮您将这妖物缚了。”时道长将金环交给艾伯特，满面笑容地搓了搓手。束缚一只真正的大妖，这机会可不多。这个级别的妖，平素连碰都未必碰的上。
艾伯特看了看脸色难看的灰衣男子，“小灰，你看上去很不乐意嘛。其实你完全没必要如此勉强自己。”
灰衣男子哭笑不得地抬眼看他，语调里有着微微的叹息，“男主子，小人跟随您的决心，天地可鉴。您要锁就锁吧。不过您可不可以别叫小人小灰？小人名蓝曜，蓝天的蓝，光曜的曜。”
艾伯特一顿，“小灰叫起来多亲切。常春，你说呢？”
紫苏白了他一眼，“艾伯特，我听说妖物比人类更爱自由。你锁他自由，已经很残忍了。尊重他一下，叫他本名，很难吗？”
艾伯特摸了摸鼻子，“好吧。那就尊重一下你家女主子的意见。”
此时室内另外几个男人都露出古怪的神色。开始因为突然冒出一只两千年以上的大妖，人们注意力全在这妖怪身上，倒没在意他口里所谓的男女主子。如今，却都觉得这妖怪对着紫苏叫女主子，实在诡异得很。虽然艾伯特对紫苏向来另眼看待，人们隐隐都有某种说不出口的猜测，现下被这大妖一叫，都愈发觉得，艾伯特这怕是有了不同寻常的恋爱取向，跟这个黑不出溜的常春小朋友发展出不同寻常的关系来了。
艾伯特当然毫不在意别人的这种猜测。至于常春小朋友，人家在这方面的神经比水桶还粗，更加在意不到了。
于是，几个人到了佛寺后山，找了个僻静所在，时道长开坛作法，将这对金环中的一只镶在了小灰哦不，蓝曜的左耳尖儿上。另一只则被艾伯特做了尾戒。受到约束的蛇妖一时很是虚弱，遂又变回了蛇身，那只小金环立即迷你到如同一颗金灿灿的芝麻，几乎看不出。
“这锁妖环其实还有一个好处，随着主仆之间日益默契，可以借助主人的气息，掩盖妖物的妖气。倒是方便它今后在世子身边侍奉了。”那时道长笑眯眯道，“不过，这法宝拴在它身上，最初的适应过程很耗妖力，它这蛇形状态得些日子才能解除。”
艾伯特很满意，“多谢道长帮忙。”他留在白金的妖物赫敏，还有送去南部教书的集芳斋主，为了防止妖气外泄，都得费劲用符箓遮掩。而今这条灰蛇倒省却了类似的烦恼。
众人喜气洋洋往回走，只有紫苏略有不快，嘟囔着，“这明明是我的小灰，这么会儿倒变你的了。”
艾伯特将这条小蛇收入袖中，耐心地开导，“它以前就是条蛇，还没什么。你看它如今，动不动就能变成一个大男人。你跟他亲密不觉得恶心？”
紫苏若有所思地点头，“还真是。装口袋还没什么。但是以后小灰不可以上我的床了。”
众人默默。大男人不可以上你的床？那三天打两头半夜上你床的世子，是怎么回事？
蛇状的某大妖：蛇形的我果然没有人权。连女主子都又开始叫小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