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外间,浅吟曼唱还在继续。
弹唱的红衣女子旁边,军医肃然坐在一张桌前,给排队过来的每一个小姑娘摸脉看诊。这已经是最后一关。尽管前面初筛首先便会检查身体条件,必须最后由军医亲自确认绝对健康的,才有资格留下,并到内室领取美男香吻一枚。
军医旁边站着一个青衫男子,每个从内室回来的姑娘,都来到他近前屈膝行礼,“郑首教。”
乐坊里到位的教习已经有五六个。但是这位郑教习是首席教习,她们被教导呼之为“首教”,今日筛选学员的时候他的话也是最管用的。
男子低应一声,便问,“美人将你归到哪个类别?”目前已经有甜美、妩媚、清纯、知性四个类别,被归类完毕的姑娘一会儿会有专门的嬷嬷领走,到后院安排相关培训。
“美人”艾伯特半倚在内室一张铺着水玉色华贵锦被的大床上,栗色卷发斜垂,卷着轻柔波浪滑落至地板,一双碧眸半张,安静地等着女子们一个个过来索吻。他时不时看向窗边默立的男子。
那男子的容貌已经较前有了一些不同。原先平顺的眉毛被稍微抬高了一下眉尾,平添了几分英气,印堂还多了一颗朱砂痣。其实这个朱砂痣原来在后背,艾伯特觉得这种标志性的特征有必要要改动一下,才挪到了眉心。眼角也微微上提了一分,之前的内双完全整成了明显的双眼皮,于是那眼显得大了许多。唇也稍微削薄了两分,看上去比以前更加坚毅了些。
军医的手艺不错。按照艾伯特绘制的图像,将苍昱的外貌改得与之前大有不同,也更加精致了。如今他即便是被熟人迎面撞上,也不会被抓包,自由出入于厚土帝国是没问题了。当然其实苍昱本人并不喜欢这张新脸。他嫌太娘了。
其实纱布拆开的时候围观的侍卫们都轻吸了一口气。尽管他们都了解自家世子时不时会恶趣味一下,这次出品的这张脸还是有点儿太过精致了。一个侍卫需要这么醒目的相貌?
于是,一大早艾伯特带着苍昱去乐坊的时候,门口几个侍卫向这个新同伴的眼神都有几分同情------世子这莫不是要将这个新来的培养成乐坊的人形广告?
跟艾伯特久了,他们的脑洞会时不时开得很大,苍昱自然根本无法理解,只觉得同伴们的眼神都好怪就是了。
“你老看我做什么?”窗边的男子终于忍不住开口。嗓音较以前也略低沉了些许。这是军医给他喝了一种药。不过这个药对嗓子还是有些伤的,所以最近这段时间他被要求能保持沉默便不要开口。
“怕有破绽。”艾伯特慵懒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你的武力值比常春差远了。要不是因为她另有任务,我是不想带你出来的。既然带出来了,希望你朝着一个优秀侍卫的方向好好努力。”他懒洋洋又睨他一眼,“首先,你自己得记住,你是我的侍卫,一切以我的安全为第一。其次,危险来的时候不能犹豫,该出手时不要留余地,否则你这个职业太高危,很容易就没命了。”
他见窗前的男子抿唇沉默,微微一挑眉毛,“最后,服从命令听指挥,能做哑巴时不要开口。眼下你身上官腔还太足,比我还像少爷。总之,我不想带着一个麻烦到处逛,你得尽快进入角色,争取成为我的好帮手。”
“是,少爷。”苍昱低声应道。
艾伯特唇角微抽。
又一个小姑娘走进来,看到艾伯特,狭长凤眸中满是惊艳,红着脸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被绿眼睛美人顺手捞住纤腰,低声嘱咐,“出去告诉郑首教,你得走高冷路线。看人时不要偷瞟,眼不要瞪太大,下巴稍微抬高一点点,走路时腰背挺直,不要扭腰。当然,心态很重要。你得习惯,将这尘世的一切视作浮云。这是最基本的。以后还会有专门的嬷嬷教你细节。”
小姑娘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微微抬高下巴,迈着小碎步离开了。
艾伯特轻笑了一下,突然眸色一冷,“苍昱。”
窗边的人身子一紧,飞速往旁边一闪,一个蒙着脸的黑衣人“呼”地掠进了屋子。
“动手。”艾伯特扶额。正常侍卫不应该第一时间就直接迎上去交手吗?这位还往旁边躲。
苍昱这才拔剑上去,跟那个人打了起来。
室外听到动静的女子们纷纷好奇地往里瞧,却被倏然冒出来的一队侍卫挡住了视线。
青衫男子扫了一眼,厅内十个女孩已经都进去过,便拍了拍手,示意好奇心爆棚的女孩们将脑袋转过来,“好了,今日的面试就结束了。恭喜你们成了本乐坊第一批学员。里面那位美人的忠告很重要,一定记牢。我只是你们琴艺的首教,后面还会有歌、舞、书、画等多位首教过来,每位首教能在这里滞留的时间有限,记得把握好机会,认真学习。”那青衫男子捏着好看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淡声嘱咐。他一顿,神色更加肃然道,“另外,我也需要顺便提醒你们一下,尽管已经被我相看过,你们的琴艺天赋并非全是一个水准。所以,你们中只有三人会成为我郑多一的正式弟子,其余的人需要其他琴艺教习做指导。同理,其他几位首教也是一样。当然,你们也不要因为这个有什么负担,层层筛选中能留下来的都有自己的天赋。而且人和人的禀赋都是不同的。只要肯努力,你们每个人都能最终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不必要所有的首教都收你们做学生。”
“郑……郑多一?”一个女孩小声喃喃,继而她容色一骇,圆睁了杏眼提高嗓音,“敢问先生便是青木帝国的著名琴师郑余郑大师么?”
女孩嗓音清脆,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十多双眼睛皆投向了面前这位看上去相貌平平的青年男子。
青衫男子瞥了她一眼,略显不悦道,“正是本人。你们的美人老板本事通天,为你们请的首教都不会太差。以后不可如此大惊小怪。”
“是。谢郑先生教诲。”那女孩连忙屈膝行礼,明显比刚才局促了很多。
不要如此大惊小怪?郑多一是何其有名的琴师,连青木皇室都得哄着捧着,竟千里迢迢来给她们这些风尘女子做教习,哪怕只是三个名额,传出去也会惊掉世人下巴。
小姑娘们不敢出声议论,看向这男子的眼神却都热切了起来。天啦。她们这是撞了大运了,进这家乐坊绝对是稳赚不赔!
青衫男子被看得有些不耐烦,朝旁边侍立的几个教养嬷嬷扫了一眼,嬷嬷们连忙上前,带领这些打了鸡血般亢奋的小姑娘们给首教再一次见礼,然后按照分组,有条不紊引导女孩们朝后院行去。
“郑先生的客房已经准备妥当。时间尚早,如不嫌弃,老夫陪你去隔壁喝杯茶?”军医从桌案后起身,微微一笑。
“多谢秦公,在下求之不得。”青衫男子一改之前冷肃,朝军医展开一抹浅笑,那张平淡的脸立即容色焕发,若暖松晚照,温雅醉人。
侍卫们一边堵住内室门口,一边分出几个人迅速进屋,与苍昱一道攻向那男子。
很快,那蒙面人被几把刀架住脖子,微微喘息着不动了。他发出一声轻笑,摘掉自己的面巾,“温莎,你的侍卫退步了。”
这个人不到三十岁,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看上去很是精明,边说话边瞟向窗前。
又站回到窗前的苍昱脸上一红。
艾伯特用右手撑起头,一双碧眸看向他,“添了个新手,配合还不够默契罢了。”
“你该不会好男色了吧?这侍卫功夫不怎么样,脸倒是挺精致。”马文超打量着苍昱,口中啧啧有声。窗前的年轻侍卫明显脸色更加的红了。
艾伯特轻笑一声打断他,“怎么,马公子今晚来找我,是要相约一道逛妓院吗?”
“嘿,这城里最火的妓院哪家不是我马文超开的,你说我有必要专程挑日子还拉上人去逛?”不速之客嘿然一笑,“不过温莎,你小子不厚道哇。怎么好端端来跟兄弟我抢饭吃?”他眼珠一转,声线压低了许多,“情报和人脉,我向来提供给你的,也是最好的了。你竟仍旧觉得不够?“
艾伯特徐徐坐起身,拿过茶盏抿了一口,“马公子,明人不说暗话,我真没打算抢你生意。不过呢,最近一时兴起,合计着每座要路过的城里都开那么一家乐坊,一方面可以自娱自乐,另一方面也可以给大家添点儿乐子。”
“就一家乐坊?你这铺陈太大,不会亏死吧。”来人打量着室内奢华的陈设,自顾自找了个椅子坐下,并不理会脖子上那几把刀。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当然,如果你乐意的话,可以把你的人也派过来,定期接受我们的培训。我们这里有各种乐师,还有舞蹈编演,走的就是创新路线。你要是不来,其实蛮亏的。以后,这个城里最新的曲目,最新的舞蹈,首先会出自我这里。”艾伯特笑眯眯。
“我就说嘛,还有你温莎世子不想捞的钱?你这是铁了心要从我腰包外往掏钱啊。”马文超咧嘴,“用别人的钱,养大批的女人供自己享用,你小子算盘打得越来越精了。”
“这真的可以是互惠互利。且以后,你那边拿不到的情报,也可以找我帮忙不是。”放下茶盏,绿色眼眸里别有深意。
“反正我又不会抢你那些常规的生意,你自己看着办。”艾伯特又慢悠悠躺回去,“行了,就这么点儿事儿,我就不留你吃夜宵了。要么去外面听曲,看看我这乐坊的水平,要么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得,温莎,那我去外头长长见识。”那位一挑帘子出去了。
“苍昱,好好反省刚才的纰漏,我不希望有下次。”艾伯特低声。
“是,少爷。”窗前的人垂头。
戌时。
大寺街,资福寺后院客房。
温热的水中加入了冷杉精油。一股淡淡的林木清香在房间里升腾。艾伯特于氤氲之气中阖眸而坐,一名侍从轻手轻脚给他擦背,旁边一名侍卫低声汇报,“今天一天都在抄写经书……他看上去颇有点儿狂躁。”
烟霭中的人一声低笑。“把她抄写好的都放我桌上。”
“寺中住持原空大师邀我们一起过了个中秋。他将自己那份素馅月饼留了一半,放您抽屉了。”侍卫说着瞅瞅自家世子,见雾气中那浅淡的唇又轻轻上弯了些许,心中暗笑。半块月饼,世子也能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还有,今日他在后院捡到一条蛇。”侍卫迟疑了一下,道。
艾伯特眨了眨沾满水珠的羽睫,碧眸之中雾霭朦胧,很轻地叹了口气,“这是……物以类聚?”
侍卫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没接话。
紫苏在半夜的时候醒了。她迷迷糊糊中伸手一抓,摸到一条凉冰冰滑溜溜的东西,忍不住低叫了一声。
立即,轻微一声门响,有温暖的怀抱从后面靠过来将她护住。鼻端是清新的林木香气。她习惯性地朝那个怀抱深处蹭了蹭,又迅速入睡。
那怀抱的主人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头顶,另一只手准确捏住了一条蛇的七寸,将它从紫苏手里慢慢拽出来,借着月色仔细打量。那是一条通体浅灰,颈部到头顶有着蓝紫色花纹的小蛇,两根筷子长,拇指粗细,三角脑袋,一双漆黑如豆的小眼睛冰冷地盯着他。蛇头颈上的花纹特别得很,水墨晕染一般带了疏朗的深浅层次,仿若一朵云霞化作了牡丹。
艾伯特随手一甩,那蛇被抛落到地毯上,身子迅速盘踞起来,昂起头,朝他无声吐着信子。
显然这是条毒舌。根据外观,起码这花纹太文艺,不是普通毒蛇。不随便攻击人,看起来有点儿智商。
他游历那么多地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个品种。
既然紫苏喜欢,倒不是不可以养着,不过……明天最好检查一下它的毒牙。
艾伯特眯着一双碧眸跟那条蛇无声对视了一会儿,见那蛇慢慢伏下脑袋,如一盘蚊香蜷在地毯上不动了,遂微微勾唇,阖眸睡去。
月照西山。
佳善给童儿盖了盖踢开的被子,拿了笔墨一掀帐帘来到帐篷外,找了块卧牛石坐下。
他掏出一张菲薄的羊皮纸,借着皎洁月色在上面写写画画。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佳善扭头,却见纳兰穆站在不远处默然望着自己。
“纳兰将军因何这么晚了还不睡?”佳善轻声问,一边继续手里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绪不宁。”纳兰穆低声。
“将军失血过多,确实会影响睡眠。不过,这么熬着,更加不利于恢复。”佳善略顿,又画了两笔,复抬头微微一笑,“有劳将军过来一下,再让贫道看看。”
纳兰穆凑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佳善将羊皮纸压到草地上,探手一摸他的腕脉,眉峰轻轻一簇,“将军是觉得时有心慌?”
纳兰穆点头,“有时莫名心慌,焦虑。”
道长放开他的手腕,垂眸,“将军修习光明心法,体质会比之前敏感。最近魔族日益猖獗,将军因失血,体质较以前虚弱,更容易受到魔气干扰。”
魔气……他一顿,飞速掐算了一下,看向纳兰,“我们这个大陆的劫数,怕是要提前。”
纳兰穆也是一皱眉,“提前?”
佳善语气微沉,“本来还有至少大半年时间,现在看,怕没那么久了。”他举头看了看湛蓝夜空,“明日贫道若不能亲自带将军面圣,也会交代童儿引您回去。”
“道长另有事情了吗?”纳兰穆肃然,“若需要穆帮忙,请尽管开口。”
佳善的神色有些凝重,“贫道会留书劝说陛下,放将军回乡。将军在河套地区,尽力保住一方平安即可。”他说罢,又掏出一只小瓷瓶,“这是如意丹,调和气血功效较好。将军再觉心慌之时可以试试。”
“还有,将军近日要抓紧修习后面的功法。功法越强,对魔气的抵抗能力就会更强一些。”佳善一笑,“待将军修完这本书,潜入大陆的魔族便再不是您的敌手了。”
纳兰穆眸中现出向往之色,“多谢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