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朗。
香玉庄园的后院。白天打砸抢的惨状一时清理不完。于是庄园的主人便在断壁残垣中招待着客人。
除了早一步收起来的东西，入口之物也大多就地取材。百合球茎是白天新被掘出来的，清甜爽口地跟西芹炒了。藕也是池塘里被不知道谁拔起来的，挑完好的入醋水汆了，撒上桂花凉拌，香脆酸甜。凌乱的荷叶洗净了之后包裹了后山几只野雉，烤了美味的“叫花鸡”。池塘里的鱼已被捉得差不多。倒是野虾无人问津。艾伯特站在岸上招呼几个侍卫捞了一桶上来，洗干净了白灼，很鲜。园子里不多的几树芭蕉被拆散了架，叶子花苞扔得满地，幸而下午回来时侍从特地买了二斤五花肉，搀了一把韭菜一根胡萝卜搭上了最后一只辣椒，跟花苞炒作几大盘，口味儿甚好。
餐后茶是洋甘菊，甜点是别出心裁的荷花酥。被丢弃在泥泞中的大朵荷花给小心捡起来，一瓣瓣洗干净沾了糖粉裹上鸡汤薄面炸成了点心，香甜酥脆，吃得宾主尽欢。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月色渐浓之时，红酒在高脚水晶杯里沉郁如血，勉强带笑站起来的人眸中都有着不舍。迪恩、缪正东与艾伯特道别。
缪正东将两只寸许高的玉瓶交给艾伯特，“这是贫道这两日新研制的灵药。虽然作用微小，总好过没有，可以帮你排除一定量的毒素。”他顿了顿，别有深意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效果还可以更加好。”
艾伯特微微张了碧眸，“如何才能更加好？”
缪道长面无表情，“你曾经跟我说起，云州遭遇海神的经历。那时贫道就想，她们二人给你的祝福，怕没那么简单。这几日贫道抽空将那祝福解析了一下，结合你现在的情形反复推敲，发现其中隐藏了散毒之法。如果配合贫道的灵药，你每次与一个姑娘接吻，便能排除掉一点点毒素。那点毒素，微小到不会对一个女人产生任何不好的影响。但是，若想一直无害，你需要不断地换女人。”
艾伯特眨了眨眼，登时笑得有点儿苦涩，“变身接吻狂魔？这可有点儿难了。”
缪正东望着他，一向平淡的眸中涌起一丝愁绪，良久没吱声儿。
难？温莎世子想要女人，多少没有？
他这是要为了那个女人……守身如玉？
迪恩别开眼，轻咳了一声道，“我们该回去了。你看御青，一天到晚痛到一身一身地冒冷汗，还抽空为你炼制了灵药，你多少长点儿心吧。”
这俩活宝，他看着就心疼。但他一个武将，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缪正东抬手，轻轻拍了拍艾伯特的肩头，昔日那强健厚实的肩膀如今都有点儿硌手。他吐出一口气，低声道，“艾伯特，别矫情。毕竟，有命才谈得上其它。”
艾伯特轻轻一挑眉毛，“估计能有多大效果？”
缪正东正色，“服药开始，每天至少吻十位姑娘的话，等药用完，至少能痊愈七成。考虑到你就算乐意，也未必每天都有那么多合意的姑娘可用，如果再找到足够的药材，我还会再为你炼制一些。所以艾伯特，想想我们要干的事，你争取多陪我们一些日子，可好？”话到最后，分明已是恳求。
这人可是缪正东啊。别瞧他看上去文弱谦和，实则一身傲骨比钻石还硬。除了他亲爹，他求过谁。
这句恳求听得艾伯特双眸一狭，终是点头，轻声道，“我会试试的。你们的心意最重要。”他很小心地收起玉瓶，又道，“御青的婚礼，我大约是赶不上过来了。礼物我已经备好。其它的事，咱们随时联系吧。”
“我们已经开启了梦想的第一步。虽然长路漫漫，总归前途光明。大家一起努力吧。期待，下次再聚。”三个人将右手伸出，用力握在一起晃了晃，相视一笑。
那缕微笑一直噙在艾伯特嘴角，直到他目送两人离开。
艾伯特这辈子对于三剑客之间的友情一直是极为珍视的。
他从来没跟迪恩和缪正东提起过，当初能在军事学院结交了他们两个，他有多开心。他是放浪不羁，不在乎世俗眼光，但是不等于说他不需要友情。
刚到学院的那段日子，尽管他以游戏人生的态度轻松化解了所有的不愉快，到底还是孤单得很。保镖和道长们只是他身边沉默的影子，他连随意说几句话的人都没有。幸亏之前他随出云道长游历大陆，已经沉淀了心性，养成了算事比较成熟的人格，否则在那样寂寞又充满敌意的环境里，他没准儿真会变得十分扭曲。
幸而，他遇到了一片赤诚的迪恩，还有心思细腻的缪正东。
而在离去的马车里，迪恩一拳砸在车壁上，“我真怕，他会等不到我们将事情做好，就离开了。”
浑身冷汗的缪正东眸中有着痛，却在安慰迪恩，“我相信他能挺过去。他可是艾伯特。”
瞧他都瘦成什么样了。以前他最喜欢长笛，喜欢习武，如今他用力吸一口气都得疼半天。他给他那种灵药，也是逼不得已。因为他真的太希望艾伯特活下去了。
艾伯特从门口回来，随手斟了杯红酒递给佳善。他表示，有意带紫苏去一趟中土，也许能诱发紫苏的功法。
实际上从金叶宫回来之后，佳善道长便检测了一下长春经功法在紫苏体内的现状。后来缪正东和迪恩赶到，缪道长也参与了讨论。
两位道长都认为紫苏现在这个状态跟煞气太浓有直接关系。缪道长则提议，佛门功法，应该是最善于化解煞气的。所以艾伯特才有了带紫苏赶赴中原的念头。
“你今天喝了多少？”紫苏在旁边板着脸问。
“就跟迪恩他们俩道别喝了一杯。”艾伯特轻笑一声，“好容易碰到大国师，怎么也得再来一杯吧？”
紫苏嘟起嘴，“那最后一杯。”艾伯特接过五分满的杯子，眸光温和，“好。”
佳善冲艾伯特道谢，桃花眼微微含笑，“紫苏，你有什么打算？如今是直接跟我回国，还是要跟温莎世子同行？”
“我也想把我的治疗能力提高一下。”紫苏想了想，道，“所以，我看，我还是跟艾伯特一起吧。”
佳善没有多说什么，点头道，“那，贫道最迟会在明年三月，接你回国。”
他最近分身乏术，是没有时间带着紫苏提升功法的。既然艾伯特有这个心，不妨留给他这个机会。
他看了看天色，袖中左手略作掐算，“如果你们现在就走的话，贫道可以捎几位一程。”
“我们有十辆马车，五十个人，都已经准备好了。”艾伯特道。这么多人和物资，每次传送需要消耗大量宝石作为能量供给。加之了尘道长这个传送高手如今已经离队，其他几位道长操作起来成本较以前更加高了，能搭佳善的顺风车自然再好不过。
“没问题。”佳善看向紫苏，“你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吗？”
紫苏表示稍微整理一下即可，便飞快跑去客房了。
缪家点石成金的秘术，原来还可以这么用……佳善望着紫苏轻快的身影，心思一转，微微眯起眼眸。那个家伙，到底是天生的修者。
而艾伯特眯眼望着姑娘那跑远的背影，轻声问，“国师与在下没什么好说的吗？”
“能有什么好说的？看得出来，世子所谋，与您的祖父可不一样。而三殿下与贫道，只问苍生，不谋天下。”佳善微笑，“相信以世子的头脑，必然也知道该如何处理我们之间的关系。”
“好一个只问苍生，不谋天下。在下佩服。”艾伯特轻笑。“不过，在下对于紫苏，可是没打算放弃。”艾伯特扭头看看他，“国师真放心，就这样将她交给在下？”
佳善眸色不变，“那是世子与三殿下之间的私事，贫道不会过问的。”
他神色淡淡，望向艾伯特的清冷眸光仿佛穿越时空，落向命运的终点，“其实世子应该明白，江山美人，不可兼得。然则，您是断不会放弃那块烟玉的吧。”
那烟玉给他气运，却由于玉中的紫龙是紫苏上一世的胞兄，很容易将紫苏对他的感情误导向兄妹之情。
艾伯特神色微恙，“道长透彻。在下命不久矣，所谋并非一人之事。所以，这玉，在下无权随意舍弃。不过，在下却也不是那种轻易就认命的人，所以，烟玉是烟玉，紫苏是紫苏，对于她，在下同样不会轻言放弃。”
佳善看着这个消瘦的青年，眼眸深处倒隐隐有了一丝赞赏，“世子心思玲珑，贫道实在欣慰。就算是为天下苍生，贫道也希望您保持本心，早日脱困。”
艾伯特微微欠身，“多谢道长一片心意。”他又郑重道，“还有，在下今年春天已经欠了道长的情。若没有您的遮掩，在下拍到烟玉之后，怕是出不了帝都，便已经给多方人马给杀人夺宝了。”
一旁的童儿悄悄抬眼望天。你该承的情可不止这些。今日若没有师尊，天枢哪里会去给你帮忙作鉴定。
“世子不必客气。”佳善还礼，微忖片刻，又道，“紫苏在前两世，皆出自佛国。她修炼的长春经若能小成，可以活死人肉白骨；若大成，可以赐万物生机。该功法本来就对修习者有着太多限制，以至于能够练成的天神从来就她一个。而且这一世，她这本书的打开方式不对。一个字没来得及领会，就在生死攸关的时刻被认主吸收了。”
他看向艾伯特，“刚才我们已经讨论过，如今的关键，还是她身具煞气，功法在体内触发困难。”
“她第一世本体是什么？”艾伯特眸光一闪，轻声问。早期的神仙都不是人类。这点他听缪正东提过。
佳善一顿，低声，“琉璃净土上的一丛紫竹。”
艾伯特眸色一深，点头，“多谢道长指点。在下有数了。”旋即，他偏过头，看向神色淡淡的佳善，“在下有个小问题，不知当不当问。”
“世子不必拘泥。说来听听？”佳善疏冷的眸色中有着些许兴味儿。
“道长真的只有16岁？在下怎么觉得您至少30了？”艾伯特碧眸一狭，唇角微微勾起。
“噗。”旁边的纳兰穆忍不住先笑了。
佳善微怔，旋即轻眯了桃花眼，也是一笑，“世子估计少了。”他轻摇了一下扇子，语调中有着一丝感慨，“人类的躯壳，不过是一种限制罢了。若说心理年龄，贫道早已超过天年。”
三世记忆，虽然还略有不全，也跨越了太久的时光，120岁根本不够看。
艾伯特哈哈一笑，“在下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青年，道长则是有着弱龄之躯的老年，能与道长相聚，还真是一种缘分。”
佳善唇角微翘，眸中倒少了几分疏冷，“贫道，很高兴能与世子有这个缘分。”
酒杯轻轻撞到一起，两人皆是一饮而尽。
一个16岁少年应该如何跟人聊天？他不知道。反正有记忆开始他不是在努力修行，就是在用心履行一个帝君的责任。或许，他为数不多的一点点青涩时光，还是与松甘相伴长大的那段岁月。可惜，即便那时他也是皇命压身。
记得第一次进宫面圣，费杨阿就对他说，“朕的几个儿子中，松甘是最出色的。既然院长将你推荐给他，朕希望你当得起这个位置。”
彼时他不过6岁半，刚刚晋级为法师，而另外两位皇子的伴读都比他大了太多，已经是月师。
若做最出色的皇子的伴读，得至少也是月师吧。所以他每日勤修课业，甚至在那最活泼好动的年纪忍受空间里的寂寞去闭关，就为了早点让陛下放宽心。
而他的殿下，跟他一样压力巨大，两个人像普通孩子那样玩乐的时间着实不多。
佳善又扭头看了看仍旧在偷笑的纳兰穆，“纳兰将军的事情，倒是比较棘手。您没有应皇帝陛下的诏书按时班师，再一次抗旨的罪责是跑不了的。如果可以的话，贫道建议您跟贫道赶去厚土帝国边境，再积攒一些军功，也好给陛下一个交代。”
纳兰穆敛去笑容，正色回应，“多谢国师，穆就跟您同行吧。”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