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奈何:蔷薇之夜

宴会结束,皇后嘱咐纳兰穆以后经常来玩。

而海因里希少将邀请穆到自家坐一坐。

纳兰穆表示改日再登门拜访。他刚才被皇后私下问及,是否已有婚约。诚实的纳兰将军表示尚未婚配。但是同时他也明白了皇后的意思,看见海因里希家的两位姑娘着实有点儿头大。

000

黑水帝国,帝都额尔赫。养心殿。

皇帝费杨阿支着脑袋坐在龙书案后,沉声问,“爱卿怎么看?如今厚土帝国北犯黑水,白金那边的谈判恐怕又会有变。”

佳善摇了摇折扇,笑容淡淡,“陛下圣明。这个消息一出,白金帝国必然会再次卷土重来。但是两面作战的话,对我国着实不利。而且恩师他在边境苦寒之地已经滞留够久,微臣甚为担心他的身体。不如,微臣去西北将他换回来,顺便将那边的战事压下去。”

“至于厚土那边,陛下可以在两位皇子的伴读中间选一位辅弼来大军,元帅么,您启用鲁国公或者选拔年轻将领,应该都不成问题。”

费杨阿点头,“来人,宣谷珵国师。”

不大功夫,一名内侍弓腰曲背地进来,小心道,“禀陛下,祥王殿下说谷珵国师病了,不能前来。”

皇帝眉心一皱。一位到了星师级别的道长,生病的概率其实已经很低。天知道这谷珵是怎么病的。“宣太医,立即去王府看看。”

他眸色幽暗,“马上启用线报,朕要最近关于谷珵的所有信息。”

内侍领命退下。不多时一份奏报送上来,皇帝看罢啪地一拍桌子。

上面显示他的大儿子对王夫经常是动辄打骂,而且直接将他幽闭在府内,不许随意外出。王夫从七月底到现在已经十来天没能从卧室出来了。

这时太医回转,启奏道,“陛下,王夫的确很是虚弱。”

费杨阿冷笑,“真是朕的好儿子啊。朕配给他那么好一位国师,他给搞上了床不说,如今还要将人给废了。”

皇帝当即拟旨,祥王行为不端,重责50大板,并罚俸三年。

他看了看一旁默不作声的佳善,叹了口气,“虽同为星师,福王的伴读谷珩能力上怕是要稍逊谷珵一些。”

佳善袖中的手指掐算了一下,沉吟道,“陛下,您可以先派谷珩随军出发,稳定军心。这边着祥王好生照料谷珵,过几日将这位王夫也送过去。”

他顿了顿,“这次厚土帝国的国师,是已经到了半步日师的北宫雪。他与我黑水素有仇怨,没那么好打发的。”

从皇帝的安危角度考虑,帝都必须有大国师坐镇。所以老院长额尔德回来之后就暂时不能出去了。迎战厚土,非谷珵不可。

别看谷珵道长温吞吞的,还被祥王欺负成那样。其实他不仅修为尚在,法力也在悄然提高。佳善卜了一下,祥王夫目前起码也是半步日师了。

皇帝揉了揉眉心,“也只能如此了。”他想了想,对佳善道,“如果白金那边能早点儿搞定,厚土这边你也照应一下?”

佳善点头,“陛下,臣会尽力。”

000

紫苏站在窗前。

窗外,一大丛蔷薇开得正好,血红、粉嫩、雪白和艳黄的花儿压满枝头,随风摇曳中将淡淡清香徐徐播入室内。

她进门之后一直嘴角含笑望着纳兰穆,却不发一言。

纳兰穆一脸戒备,又略带疑惑地看着她,“这位小兄弟,你找穆不知所为何事?”

刚从宫宴回来,便来了这么个不速之客。完全不认识啊。

对了,当初在角斗场,他倒是见过这个男孩子。当时他对自己一脸担心的样子一直让他有些不解。素昧平生,这孩子为什么那么在意他?

紫苏睁着一双小眯缝眼,其实有点儿纠结该怎么开口。

良久,纳兰穆已经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她才小小声儿问,“你怎么没有跟大军回去呢?陛下知道了又该罚你了。”

纳兰穆脑子轰的一声。他盯着这个少年厉声问,“你是军方派来的探子?”

紫苏噗嗤一笑,扁嘴,“哎,看来模样变了是认不出了。我那天被风雷卖了,差点儿就给白金的军士当了玩物。幸亏海因里希少将救了我。”

纳兰穆愣住。

“你越过葱岭,是为了我吗?”紫苏仰头看着纳兰穆,又问。室内光线很暖,那仰着的笑脸很陌生,但是,细小眸子里透出的审视,又似曾相识。

“你……紫苏?!这怎么回事?”纳兰穆迟疑着走近,摸了摸紫苏有点儿毛糙的脸蛋儿,又捏了一把,“挺真实的啊。不像是化妆术。……嗓音也变了。”

紫苏一爪子拍开那只不老实的大手瞪了他一眼。可惜眼太小,纳兰穆还真没注意到。“这是一种秘术。为了避开有心人的注意,迪恩他们费了好大劲儿给我变成了这样。如今我叫常春。你千万别叫走了嘴。”

“紫苏,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纳兰穆大笑,一把抱起紫苏原地转了好几圈儿。

“哎哎你快放我下来!”紫苏伸手推着他的脸叫起来。

纳兰穆哪里肯听。等他疯够了,才笑吟吟将她放到沙发上,在她对面落座。

少年将军欣喜的样子也感染了紫苏。到底是他乡遇故知,小姑娘心里也是甜丝丝的,小眯缝眼里满是24k金崇拜,“纳兰穆,你那天好厉害。”

纳兰将军笑得八颗牙露出来,“那是。为了紫苏元帅,不厉害也不行啊。”

“话是这么说,当时我真是好担心你。还好你赢了。”她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徐徐花香中,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姑娘一张笑脸已然让他心醉。他轻轻道,“紫苏,我来这里,本就抱了必死的心思。能再次见到平安的你,我的努力总算没白费。”

紫苏并不了解这句话背后的沉重。单纯的姑娘一脸感动,探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头,“说吧,想我怎么谢你,本姑娘今晚一定做到。”

“那,……”他拖长了声音,孔雀蓝的眼眸满溢着微笑,“今晚陪我喝个酒行不行?”

“没问题。”紫苏一脸豪迈,“不醉不归。”

地处高原的布卢姆在晚上九点还能看见一线夕照。璀璨金辉中大朵的乌云被照成深蓝,像一块块陆地漂荡在无垠碧海之上。

院子的小石桌上摆了酒菜,纳兰穆和紫苏相对而坐。蔷薇花丛藤蔓繁茂,近在咫尺地喧嚣着,芬芳醉人。

紫苏先举起酒杯,“敬勇猛的纳兰将军。”

“谢谢,敬我最爱的紫苏元帅。”他微微挑眉,一饮而尽。

紫苏嗔怪地瞟他一眼。“胡说什么。”

他整个人较在凉州那会儿瘦了一圈,气质也更为沉稳,形状完美的一双蓝眼睛里有了紫苏说不明的东西,那东西让他的眼眸更美,更幽邃,却让她凝望之时微微有一点儿心疼。

“你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她忍不住歪着头打量他。

纳兰穆勾起唇角笑了笑,将手放到左胸前,“嗯。再不一样,对紫苏元帅的心一直不变。”

紫苏也是一默。这位纳兰将军,为了她孤身潜入敌国,甚至到角斗场上拼命,若说不感动,怎么可能。她很感动。所以她才特地过来看望他。可是,她也好害怕,怕这位又会三句话不离求婚。那,她拒绝吧,显得太残忍。不拒绝吧,又非她本意。简直比杀了她还让她为难。

然而,她似乎多虑了。那个晚上,纳兰穆始终没有再提求婚的事情。酒正酣时,他仗剑而起,一把长剑在他手中如蛟龙狂舞,煞是好看。

紫苏忍不住击节喝彩。她见过上阵厮杀的纳兰将军,却还是头一次见到在朗月清风中醉舞花前的纳兰公子,前者雷霆万钧,后者风流俊雅,真如谪仙一般。

舞至最后,紫苏也忍不住信手折了一枝蔷薇加入进去,剑舞变成了过招,姑娘的身法翩若惊鸿,也是极美的。纳兰穆却笑容一敛停了下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怎么?”紫苏一脸懵懂。

纳兰穆掰开她的手,将那花枝抛开,凝眸检视她被花枝刺破的手掌,低声埋怨,“你就不痛吗?”

“嗨,不是就这个还算顺手吗?这算什么,小意思。”紫苏浑不在意,略有点儿尴尬地往回抽手。

他站得太近了。雄性的强健躯体散发着温热气息,将她笼罩其中,让女孩有些窘迫。

纳兰穆一怔,立即松开了手。他羽睫微垂敛下眸中的自嘲和受伤,嘴角弯起,折下一朵嫩黄的蔷薇,轻轻插在她鬓角。

蔷薇,荆棘上的花朵。许人芬芳,留给自己的,却只剩下扎心的刺。

暮色已深。夜风徐徐,少年将军的金发轻轻飞扬,在廊下灯光的映照下如同一丝丝璀璨金线,扫过她的颈项、鼻端,微微有些痒。她揉了揉鼻头,仰起脖子,略略不安地用带着疑问的眸光望向他。

纳兰穆却眸光半掩,默然无语。最终,他低喃了一句什么,轻轻舒了一口气,退到桌边,语调平静,“说好的不醉不归呢?咱们继续。”复又转头,叫一旁侍立的人拿伤药过来。

紫苏满心问号儿地跟过去,灌了一杯酒下肚,匪气上来了,将染血的手掌啪往桌子上一拍,“说清楚,这花可不能随便戴。”

也难怪她炸毛。上次纳兰穆一朵芍药,虽然后来被松甘扔了,可终究是累她成了帝都百姓口中的狐狸精。

年轻的将军抬眸看了看满身戒备的女孩,手肘支在桌子上,撑着额头无声笑了。有胳膊和手挡着,紫苏看不见他的正脸,唯见他笑得雪白的牙齿露了大半出来,甚至双肩都在微微颤抖。良久,他放下胳膊,抹了把笑出的眼泪,朝对面浑身竖刺的姑娘柔声道,“那是……我的微笑,送给你。”他正色补充,眸色坦然,“只是微笑,谢谢你今夜的陪伴。”

紫苏神色略缓,“客气什么。你开心便好。”

纳兰穆无语,唇角的笑意微苦,望向她的眸光温柔。

此时仆役拿了药膏回来,纳兰穆很细心地往她手掌上涂了药,望望天色,“今晚就到这里吧。马上都要后半夜了,我送你回去。”

他脚步很轻,始终陪在她身侧半尺远的地方,一直走到十字路口。一个缪府的家丁等在那里,见到紫苏明显松了口气,“常春小哥,公子在海因里希将军府,还在等你。”

紫苏点头称谢,纳兰穆又陪着她走到将军府门口,才顿住脚步,对她笑了笑,“晚安。”

“晚安。”紫苏回应,微微歪了头,看着那高大的背影渐渐远去,融入夜色。

纳兰穆,今天有点儿奇怪。刚才他给自己戴蔷薇之后,好像嘟囔的是什么“良辰美景奈何天”?戏文?

不管了,这样不是很好吗?可算愉快地玩耍了一回。

她背着手,蹦蹦跳跳进了大门。

点击获取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