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幽兰:此生珍爱

艾伯特再进屋时,紫苏和纳兰穆仍旧一动未动地对峙着。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对紫苏说什么。一双碧眸之中唯有疼惜。

紫苏已经不呕了,却保持浑身紧绷的状态对外界的变化无动于衷。刚才他特地请教了一下军医。听了紫苏的遭遇军医表示她应该是受到的颠覆性刺激太大,如今很容易有过激反应。尽量不要触碰,让她先睡一觉,可能有利于她心理上的自我调整。

他打量着紫苏,暗想到底还是御青将这姑娘变得太清秀了。虽然这个面相在汉族人中间一抓一大把,但这可是白金帝国,物以稀为贵,九成人都是高鼻深目雪肤卷发,紫苏这样的汉家男孩儿形象在某些人眼中自然无论如何都平淡不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前阵子紫苏的外语水平连入门都谈不上,如果真给她变成胡族模样,那麻烦只会更多。

事情发展成这样确实是他考虑不周,看来白金帝国的事情必须尽早完结。在这边再出什么事的话,他都无法原谅自己了。

艾伯特负手默立良久,低唤,“紫苏。”

紫苏置若罔闻。

他心头一抽,想了想,看向穆,“着人将我的琴拿过来。”

满脸忧心的纳兰穆一怔,立即转身奔出。

不一会儿,纳兰穆左手拎着竖琴,右臂夹着古琴,肩头还斜挎了只小提琴琴匣,裹着一股微寒的气流匆匆进来,“用哪个?”

饶是艾伯特再满心焦灼,也忍不住微微翘了唇角,“古琴。”

琉璃灯盏滴入蕙兰香油。

自古以来不知多少人迷醉于兰的独特香气,想将之提纯为香精而不得。西府在白金布鲁姆近郊的山地选了块适合惠兰生长的园子,本也只是打算将这花型雅丽香气清远的名花引入帝都时尚圈,卖个好价钱。适逢府上聘请的一位道长在这个园子小住,用一块兽脂炼丹时不慎将一滴油脂溅落到了旁边一盆惠兰的花瓣上。那朵兰竟迅速凋谢,油脂如水滴挂于修长兰叶之上,芬芳不减。道长遂将此油脂收起,又试了几次,发现此油果然能提纯兰香。他暗自称奇,追溯了一下这兽脂的来历,查阅了典籍,发现这兽脂来自神兽白泽。《云笈七签·轩辕本纪》有载,“帝巡狩,东至海,登桓山,于海滨得白泽神兽。能言,达于万物之情。”白泽能通达万物,是以可以溶兰香于其脂中。只是,自古白泽便是极珍稀的神兽,这惠兰香油因此也可以想见有多难得了。富甲天下的西府,也不过存有一瓶。所以尽管这香油比一般的香料都能宁神安眠,也向来未曾有谁舍得去烧它。今日,艾伯特以此油辅助琴音,知情之人怕都要咋舌不已了。

艾伯特坐在桌前,轻捻琴弦,一曲《幽兰》从指下淙淙而出。

温厚柔缓的琴音,如春晖,如朗月,如明泉,如松风,如嬉蝶,在室内久久鸣响。

原本这曲子的作者是一代大贤孔丘,寄托了孤芳自赏的情怀在里面。只是同一曲,弹奏的人不同,琴音自会有别。

艾伯特这曲《幽兰》,大体并未改动,只是将他自己的《幽兰赋》糅入其中,反复弹奏罢了:

燃西都之碧草兮,涵白驹而驰晖。

凝紫霞于广袖兮,祈佳缘于金墀。

结韶华以秾情兮,何忧惧于严霜。

尝携行而相伴兮,咏玉叶以留芳。

掬素心以相待兮,明明月之清裳。

操千古之幽兰兮,惜高天之紫箐。

其错付亦无悔兮,睨天命而和光。

以目前艾伯特这串可怜的肺,再好的词句也已经无法咏唱出来了。他只能用心弹奏,将他的心意糅于指端琴音之中。尽管他这一生复杂多变,做了太多应该和不应该的事,这些心意,从萌生,到他此生结束,都始终如一。

纳兰穆抱着胳膊倚在窗前,看着垂头弹奏的艾伯特。

艾伯特羽睫微颤,眸光专注,薄唇紧抿,略显苍白的侧影格外认真。

一丝叹息,从穆幽蓝的眼眸中滑过。人间自是有情痴,此事不关风与月。

这琴音,好则好矣,却真让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他不忍卒听。他们这都是何苦。但愿,艾伯特能比他幸运一些,还有机会吧。

兰香悠远,与琴音呼应,将人轻柔地引入飘渺云端。

紫苏缩在墙角的椅子上,脸色平静下来,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仿佛一只竖起利刺的小刺猬,渐渐将那些尖刺归于平顺,眼皮越来越重,终于慢慢沉入梦乡。

纳兰穆悄悄上前,将她轻轻抱上床,小心盖好夹被。

他转头看看已经略显倦容的艾伯特,用口型问,“现在呢?”

艾伯特的曲子越弹越轻,越弹越慢,渐渐歇止。

他扶着桌子徐徐起身,轻步走到门外,对跟过来的纳兰穆低声道,“她不需要安慰。那么聪明的姑娘,自己能调整好。但是这两天她……大约离不开人。”

他拍了拍表弟的肩头,“回头,我们轮流吧。我得稍微休息一下。你先陪她一会儿。什么都不要说,门口坐着就行。”他掩唇低咳了一声,眸光扫了一眼房门,努力压下喉间的不适,脚步略有点儿晃,在穆担忧的注视中慢慢行去。

紫苏醒来的时候已经半夜。

纳兰穆默坐在门口的椅子上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而艾伯特在他旁边摆了张软榻侧卧着,微阖了碧眼也不说话。

她弗一翻身,那两个人立即转脸看过来。

“醒了?要不要吃点儿什么?”琉璃灯朦胧的微光中,纳兰穆见她的眼神儿终于有了焦距,心头一喜,遂轻声问。

紫苏摇头。她嗓音微哑,漠然道,“你们不用担心。我没事了。”

纳兰和艾伯特交换了个眼神儿,“那你放心休息你的。我们就在门口。”

紫苏眉心一簇,满脸的抗拒,“不用了。你们都回房休息吧。”

艾伯特暗叹了一声,缓缓从塌上起来,“好,都听你的。”他率先走出去。

纳兰穆也走到门口,“紫苏,明天见。”关门离开。

紫苏脑子一片木然。她呆呆瞪着帐顶,不知又过了多久才再次睡着。

夜色幽深。客房里只见一线月光。

光线模糊,说话的人也刻意压低着声音,“轻一点儿。简单清理一下,给她换上寝衣即可。”男子脸朝着窗外,低声吩咐,“药不用涂。将她蛰醒了反而麻烦。”

“主人,好了。”柔软的娇躯从后面贴过来,婉转嗓音近在耳畔,温热鼻息吹得耳廓有些痒。

艾伯特扭头,近在咫尺的翠绿眼眸凌厉盯向她,“赫敏,你是我明日的新货。不想干早说。”负在身后的手一翻,露出那枚镇妖印,“妖谷会魅惑的女妖不止你一个。”

“主人,赫敏不是有意冒犯您。”玲珑身影连忙退开些,螓首低垂,语调哀婉。

他唇角轻轻一勾,冰冷吐出两个字,“出去。”

门悄然打开,又无声合拢。

紫苏在睡梦里渐渐皱起眉头。

恍惚中仿佛又误喝了带迷药的茶水,睁开眼时已经被捆在椅子上,只看见一张缓缓靠近的白脸。那张脸苍白如纸,隐隐透出青蓝色的血管,眼神儿满是贪婪,“小家伙,别怕,主人我会好好待你的。”语调轻佻,渗着冷汗的手掌探过来。蛇一样凉的肌肤,男性体嗅混着洒了香水的古怪气息,让她只觉得无比恶心。

她拼命挣扎,一脚踢翻了茶几,滚烫的茶水洒了那男人一身。那张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深陷的蓝眼睛里燃起怒火,“既然这么不乖,本官只好将你送去教育一番了。”

她被束缚了手脚拖进那个所谓的俱乐部,里面到处是打扮诡异的奴隶。

蓄着络腮胡子、穿着妖娆长裙的彪形大汉嘎嘎笑着,涂了血红蔻丹的熊掌朝她抓过来,捏着嗓子叫,“小宝贝儿,你这样可不行,得学会如何讨主人欢喜。”

盯着那双越来越近的手,浑身寒毛全体起立,紫苏忍不住惊声尖叫起来。

“不怕。”有人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抚着她的背脊低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温暖的怀抱,柔和如水的语调,熟悉的气息,让她安下心来,下意识地拱了拱身子,胎儿般在那怀抱中缩成一团,将小脑袋凑近宽厚的胸膛蹭了蹭,颤着嗓子一声呜咽,“哥……”

身前的怀抱微微一僵,碧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终是轻轻牵起唇角,轻抚变成轻拍,怀中的小人儿呼吸渐渐平缓,又迷迷糊糊睡过去。

哥?烟玉里那条龙的影响,真是不小。她这次显然受惊不轻,神魂都有些不稳了。

清晨醒来的时候,紫苏发现床上只有她自己。

艾伯特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正靠在旁边的软塌上打盹儿。

听到她翻身的声音,他睁眼看了看她,见她眼神灵动,遂欣然一笑,“早啊,紫苏元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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