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伯特神色一松。他仰望了一下天上那轮圆月,仍旧有些发白的唇边也重新挂起微笑,轻声问,“紫苏,你有什么愿望吗?”
紫苏歪头看了看他,“还用说吗,肯定是早点儿回国,跟我爹团聚呗。”
艾伯特眸中掠过一丝无奈,“那,团聚之后呢,还有什么愿望?”
紫苏想了想,“天下太平。再不需要打仗,我可以回草原,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艾伯特点头,“真是不错的愿望。”他眸色微寒,“可惜,天下大乱的日子不远了。”
紫苏一怔,“为什么?”
“因为,有人希望天下大乱。”当然,他自己也作了一把推手。
“可是紫苏,你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他仍旧微微笑着。
“这我怎么知道,你告诉我呗。”紫苏眸色清澈,歪头看他。
“我希望有一个太平盛世,一个人人平等,不需要卑躬屈膝,都可以自在生活的盛世。”他脑袋倚着树干,碧眼中星辉浮动,喃喃。
紫苏略略疑惑,“只要不打仗,那就会有太平盛世喽。至于不需要卑躬屈膝,自古以来就没见哪里有绝对的平等。所以,我觉得你的愿望,大约不可能实现吧。”
艾伯特苦笑,“嗯,你说得对。我的愿望实现起来很难。但是,”他一顿,正色道,“不论你的还是我的愿望,要想实现它们,得先把白金帝国的恶少都收拾了。”
紫苏看着他一脸严肃的样子,也是无奈地笑了,“艾伯特,你可省省吧。明明是你贪玩胡闹,还要绕这么大弯子给自己辩解。”
她伸手戳了戳他紧绷的脸颊,“白天的时候多少恶少都恨不得跪下来舔你鞋底了,还人人平等,你这奇怪的念头打哪儿来的。”
艾伯特破功。他捂了脸,闷声道,“是,我错了。不过我向你保证,我的黑暗手段不会用在普通人身上。这样总可以了吧?”
“得了。你不用向我保证什么。我会看着你的。”紫苏斜了他一眼,“反正,如果你太过分,咱这朋友就别做了。”
“知道了紫苏元帅。”艾伯特语调慵懒,松松垮垮朝她行了个军礼。
紫苏格格笑了起来。
他略有些无奈地笑看她。心思一转,却又暗暗庆幸,是自己,让紫苏提前见识到了那些黑暗的东西。她是一名沙场将军,将来势必会参与谋国,不论她将来站在哪一边,目光所及便不可能单纯的一片光明。
玉兔西移的时候,缪正东、紫苏和迪恩与艾伯特表兄弟告别。
明日他们会随着帝都的贵族们再次回来。实际上有了纳兰穆这个帮手,缪正东和迪恩乐得退居幕后,免得过早暴露他们的立场。
纳兰穆端了半杯红酒,站在客房的阳台上,眺望着远处早已看不见的马车。
酒色嫣红,唇色却是鲜见的苍白,孔雀蓝的眼眸寂如死水。风中微扬的习习长发在脸颊两侧投下丝丝暗影,使他整个人都在月辉之中散发着忧伤。
忧伤?这种情绪如何适合他向来阳光的大侄子?
“怎么,有心事?”艾伯特在他旁边一把椅子上坐下来,问。
“艾伯特,问你点事。你得说实话。”纳兰穆没有看他,继续两眼发直地盯着外面。
“问吧。”艾伯特心中一叹。他几乎可以预见穆的问题。
“你是不是对紫苏有意思?”“是。”
“那你会去追求她吗?”“当然。”
“她心里未必是喜欢你的。”“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还要去追?”纳兰穆猛地扭头看向他。
“对。她喜欢不喜欢我,我都会试着追求一下。”艾伯特勾唇一笑,“难道你不想试试?我会很高兴跟大侄子你认真竞争一回的。”
一起追同一个女人,也是不错的经历。
纳兰穆的眸中闪过一丝痛楚。他深吸一口气,嗓音空洞,“我已经没有资格了。”
艾伯特一愣。这太出人意料了。“怎么回事?”
难怪乎那日紫苏鬓角戴了朵黄蔷薇回来。根据蔷薇的花语,黄色这朵代表的是爱的微笑,但是背后的故事却悲催得很:一朵黄色的蔷薇,因为不愿与玫瑰共享一个男子的爱慕,自己憔悴而死,至死,却给那个男人留了一抹微笑。至真至纯,至死不渝的爱的微笑,却也是黯然退出的隐语。
“我来白金之前,大国师额尔德找我作交易,以提高营救的成功率。”穆轻声一叹,“他不要金钱,只要我答应两个条件。”
艾伯特不敢置信地看着穆,“然后呢,你就答应了?”
“他卖我神血符,利刃符,伪装符……等东西,然后,作为交换,我跟他签订了一个具备约束能力的契约。”穆抿了抿唇,轻道。
“利刃符我不清楚,毕竟没看见实物。不过,那神血符是干什么用的?”艾伯特盯着他的脸问。
“把神血符提前烧成灰吞下去,我的血就能斩杀妖魔。”纳兰穆道,“我在角斗场,就是因为有这个,才打败了一只魔。”
艾伯特扶额。别的他不清楚,但是神血符,纳兰穆本来就不需要。因为他的身体早在凉州战役时就已经发生变化。在艾伯特南下的途中,收到的探报显示,最后两次战役,穆后背便曾有模模糊糊的光翼出现。只是身处大战中的几位将军眼中只有敌人,都未曾留意罢了。也就是说,那时他就便具备了光明天使的部分能力。而光明天使的血,是可以秒杀一切邪恶生灵的。
“那契约长啥样儿,能让我见识一下吗?”半晌,艾伯特挑了唇角轻问。
纳兰穆在他旁边另一把椅子落座,掏出一张折叠得十分整齐的纸,递给艾伯特。艾伯特打开来,凝眸一看,只见那张纸上面写了:
“额尔德国师出售纳兰穆将军法宝,纳兰穆将军需拿以下款项作为交换:
第一,除非紫苏已经不符合皇家选妃标准,否则纳兰穆不得再向紫苏求婚;
第二,纳兰穆不得在今上费杨阿在位期间,自立为帝;”
他默了默,终于忍不住怒吼一声,“这你都答应?!”
这交换条件简直无耻到了极点。尤其是第一条,不仅践踏了纳兰穆,更践踏了紫苏。额尔德还真是忠心,帮他的皇帝陛下将小算盘打得啪啪响。人救回来,是完璧就归松甘,否则就当白菜随意送了。
糟。不小心又用力过度,胸口被吼得痛不可抑。他冒着冷汗靠回椅子,闭目装死。
“不然怎样?自然是救出紫苏更要紧。”穆担忧地看他一眼,终是一声苦笑。
“我说大侄子,我叫你哥得了,在下实在是佩服。你到底是真的傻还是真的傻还是真的傻呀?!”艾伯特等不及痛楚完全消散,将那张契约卷成纸筒连拍纳兰穆的脑袋。
“喂,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穆轻松挡住纸筒的疯狂进攻,顺手将那契约拿回来小心收好,直视艾伯特,认真道:“我给你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让你觉得我有多伟大。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也很喜欢紫苏。尽管我已经迫不得已放弃了,但是如果你哪天作出伤害她的事,我绝不会放过你。”
艾伯特幽幽一叹。他回望自己的傻表弟,难得一本正经道,“放心。我虽然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伤害她,还是舍不得的。”
“世子,该就寝了。”军医的声音从室内传来。
艾伯特站起身,单手撑到纳兰穆肩头,轻笑了一声,“穆,你知道的。我生下来就是个短命鬼。如今又遭逢重创,十有八九活不了几年了。有你对她扒心扒肺的,我将来走了也放心些。”
眼见纳兰穆眉毛一簇,脸色更白,温莎世子拍了拍他的肩头收回手,语调更加轻松,“你也别当作是负担。将来若是喜欢了别人,尽管去追。届时该帮忙的时候帮帮她,我就感激不尽了。”
“你……能不说这种扎心的话吗?”纳兰穆猛地站起身,“既然这么喜欢,就赶紧想办法多活几年,亲自好好守着吧。”他头也不回地抢在艾伯特前面从阳台回去了。
再努力,能活得过你们这些天上来的?
艾伯特伸手,看着堪堪穿过指缝流泻一地的皎洁月光,轻轻翘起唇角,“成为提托诺斯(Tithonus),可不是我的风格。”
希腊神话里,黎明女神奥罗拉爱上了一个俊美的年轻人,特洛伊(Troy)的王子提托诺斯。她将他带到奥林匹斯山,请求宙斯赐他永生,却忘记了他是人类,光永生不行,还需要不老。转眼百年,这位王子须发皆白,甚至动也不能动了,奥罗拉爱意不再,将他变成了蚂蚱。
人间情爱,总是期许一生一世一双人,长长久久白头偕老,可是,若爱上了一个永恒的存在呢?
吾恨白驹久,清华自驰晖。
明明如月倾,浩浩似水洄。
奋蹄千年去,玄经皓首催。
宁试如霜剑,此生作樱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