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尚早。
刚从宫里回来的迪恩坐在自己的小书房里，手里拿着份来自前线的密报。
厚土与黑水即将开战，白金这边儿的谈判又进行不下去了。看样子短时间内连纳兰穆都未必走得了了。
“常春呢？”缪正东一个人缓步进门，迪恩讶然问。
缪道长眉宇间有着无奈，“去看艾伯特的表弟了。”
迪恩表示了解，又担心道，“这萨尔伯爵不会趁机钻了艾伯特的空子吧。”
两人都觉得有点儿悬。
其实，纳兰穆越过葱岭来到白金，打一开始艾伯特就知道了。
他给西府的家书和给迪恩的密信里都明确表示，一定借此机会历练一下纳兰，还嘱咐迪恩要适当照顾他这耿直的表弟。这是悉心栽培的节奏吧。
而艾伯特也告诉他们，这纳兰穆来白金的目的，就是寻找如今的常春。那么穆喜欢这位姑娘，甘愿为她冒险的心迹，也是很明显了。艾伯特却对这个问题什么都没嘱咐。这就有点儿古怪了。
这对表兄弟的状况他俩有点儿看不透。
两人正琢磨这事儿呢，门外轻叩了两下，管家一脸兴奋地进来，“少爷，您看谁来了。”
那人带着几个亲随跨过门槛，翠绿的眼眸里满是笑容，“嗨，我来了。”
迪恩和缪正东都站了起来。
“艾伯特！”
“可算把你等来了！”
三剑客自从毕业后，真是有好久没聚了。
迪恩展开双臂狠狠将艾伯特和缪正东抱作一团。结果这两人几乎同时发出一声闷哼。
迪恩一呆。
艾伯特抚了抚前胸，眸光关切地投向额头冒汗的缪正东，“御青，怎么了？”
缪道长拭了拭冷汗，扯起唇角，“没事。刚被我爹家法伺候了一下。”
迪恩拖长了音调，“噢，是不是因为你动用了那个秘术？”
缪正东摆手，笑得狡黠，“嗯。不妨事。贫道正好借题发挥了一下，这顿打不算亏。”
艾伯特唇角微翘，“御青，自家兄弟，我就不跟你客套了。一会儿让我的大夫给你看看。”
缪正东也是一笑，“好。”
军医检查了缪正东的伤势，小心涂了药上去，“道长这外伤其实不严重，最要紧的怕还是法术加成造成的痛觉。这个老朽也不在行。”
缪正东表示无碍。他将道袍穿好，淡然笑笑，“您辛苦了。这法术的伤害，毕竟我自己就是道士，回头注意调理便好。”
众人释然。唯独艾伯特碧眸半睁，一脸了然地看着面色发白的道长，嗓音微沉，“御青，我到底还是连累你了。”
“胡扯。”缪正东睨他一眼，“你若不连累我，我才会真急了。”
艾伯特勾唇，不再多言。
迪恩拉着两个好友到了自己的小客室，要畅饮几杯。
艾伯特摇了摇头，“给我来点儿水吧。”
他见那两人都转头看过来，眸光透出担忧，轻轻笑了一下。“我答应了一位的姑娘，再见她的时候，才可以饮酒。“
“诶，你是说宣萱小姐？可惜啊……她今天去看你表弟了。”迪恩古怪地看了看艾伯特，见他面色如常，“怎么，你到底对宣萱小姐有没有那个意思啊？”
艾伯特笑得有点儿无奈，“难得穆为了她深入敌国，命都可以不要。我再怎么还能拦着她去看他？哦，她的本名叫紫苏。不过，既然御青给了她伪装的身份，不如在这边就叫她常春好了。”
“紫苏？我的个乖乖，那不是前阵子跟我们白金打了好几场的兰陵将军？”迪恩手里拿着杯子忘记了倒水，他真的惊住了。
“是，幸亏两边情报传递得不是很及时，否则你们要保住她更难了。”艾伯特道，“所以咱们御青如今可是有一名帝国元帅做小厮，牛气冲天呐。”
少将哈哈大笑，“御青，你这顿打真的值了。”他脑子一转，已经将事情想得通透，“神女转世，帝国元帅，这姑娘就算是相貌平平也已经是满满的诱惑。艾伯特你可得看紧点儿。尤其你那表弟，明显就对她非常用心。”
“看紧？那要是有用我早将她拴裤腰带上了。”艾伯特轻笑，他往沙发上一靠，“白水别放冰，谢谢。”
缪正东一直淡然听着两个友人的谈笑，见艾伯特并不想多聊纳兰穆和这位姑娘的事儿，遂岔开话题问，“这一圈儿下来，挑拨了多少国家矛盾出来？”
艾伯特笑得很欠揍，“国家矛盾哪够，本人可是顺手挑拨了国际矛盾。”
“你这是要将整个大陆拖入混乱啊。”迪恩递给他一杯白水，给自己和缪正东各来了杯红酒，坐下来。
“这还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艾伯特眸色一深，“很久以前，大陆上就有一只神秘的大手，一直在暗地里搅动风云。它的目的应该就是搅乱五国并存的格局，将这个世道带入混乱之中。而我，不过稍微借了点儿它的势罢了。”
缪正东点头，“嗯，浑水摸鱼。”
迪恩也是大笑道，“你这可是投机取巧哇。什么时候乱了，咱们就揭竿而起，也缔造一个新国家。”
艾伯特拍了拍他的肩头，“加油，我看好你和御青。”
缪正东立即转头，“艾伯特，我们可是一起的。”
艾伯特叹了一声，“不瞒你们，春天的时候我不小心中了妖毒。如今毒入肺腑已久，怕是没几年好活了。”
两位好友闻言，都直勾勾看着他。
艾伯特碧眸一弯，笑得肆意，“别这样，人终有一死，没什么大不了的。”
“怎么会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要是没有了我给谁打江山？！”迪恩先受不了地叫起来。
缪正东也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贫道这辈子，只想辅佐你。”
艾伯特眸色温和，“我的好兄弟们，都别急，你们听我说完……”
月影西斜。
军医紧绷着脸，在门口门神一样站着。侍卫长见这位明显又在暗中憋气，知道劝也劝不走，干脆陪在旁边，还从厅里拿了杯果汁来塞到他手里。
军医道了声谢，明显没什么心思喝，神色倒是略有缓和。
艾伯特和两位好友却还在低声交谈。
“你说这只操纵大陆的手其实是非人类的？”迪恩皱紧眉头，“听上去不妙哇。我们这些人的意愿如何能跟那种存在抗衡？”
艾伯特侧了头看向他，“为什么要抗衡？他们玩他们的。我们玩我们的。而且，”他倚着靠垫笑得肆意，“妖魔也好，仙怪也罢，他们何尝没有自身的局限性？”
“嗯，至少，对于这个大陆来说，他们只是过客。”缪正东眸色清冽，颔首。
“那我们呢？我还真看不出我们有什么优势。”迪恩半张的紫眸里有着茫然。
“怎么没有？”艾伯特慢吞吞道，“或许没有优势，就是我们的优势。善于借用别人的优势，才是人类的特长。”
他半眯了眼，拿出一本极其残破的旧书，只见封面上一个硕大的十字，还印着烫金大字“圣经”（Bible）。艾伯特轻轻敲打了两下书的封面，“比如，有翅膀，能做法事慰籍亡灵，咱家穆现在就是活的祥瑞，价值大了去了。”
这个书他也是最近才花高价从一个藏书人手中收购的。这本残破的经书是最后一版《圣经》，主要记载了关于上帝，信徒，天使和恶魔的故事。并在末尾记载，两千多年前，天堂之门最后一次打开，神子耶稣选定虔诚的信徒五亿名，直接进入乐园之中。当天晚上，所有的牧师都一夜消失，之后，辰龙大陆通往乐园的门，便关闭了。
胡族在这个大陆上原本拥有将近八亿人口，为数最多。在那夜之后，锐减到三亿。势力范围也因此急剧缩小。
因为有传言说上帝已经抛弃了整个大陆，统治阶层觉得这太难听。他们有理由认为，未被选入天堂的胡族依旧是上帝的遗民。他们并非全部邪恶。有很多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无法按时离开大陆。所以在遍寻牧师不着的情况下，统治阶层将《圣经》归作禁书之列，不许人们再行传阅……
缪正东眉心轻皱，“你是要重新传扬这个故事？”
“不是我们。是白金的民众。”艾伯特掩袖闷咳了一声，“此事需要慢慢渗透。御青你们都不宜插手，我另有安排。”
“世子，该就寝了。”军医打开门，冷冷催促。
艾伯特扭头，望望窗外天色，眸色一紧，“常春还没回来？”
缪正东黑眸一狭，和迪恩对视了一眼。
“谁找我？”门外传来一个少年欢快的声音。
艾伯特眉毛一扬，却见一个黝黑的小小少年快步进来，细小的眼睛一扫，倏然眸光璀璨，满脸的笑意，“艾伯特！”
“嗯，我来了。”他满脸兴味地上上下下打量她，还抽空朝缪正东无声竖了一下大拇指。“这位小帅哥，来握个手？”
紫苏屁颠儿屁颠儿凑过来，将自己黝黑的小爪子塞进他雪白的大手，“我叫常春，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没说的，常春小朋友，今后哥带你玩了。”艾伯特发出一声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