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感觉?
明明才认识几天,见他呼吸停顿,肌肤渐冷,竟痛彻心肺,仿佛失去了至亲之人?
她泪眼朦胧,仿佛又见到微微含笑的艾伯特,对她说,“我是艾伯特,这里是塞外。”
仿佛又见到哈哈大笑的艾伯特,对她说,“赶紧把身体养好,就可以逃得远远的了。”
放佛又见到任性豪饮的艾伯特,对她说,“人生在世,最要紧的不过是无憾二字。”
仿佛又见到安安静静地艾伯特,支了头,看她狼吞虎咽地吃早餐。
……
她知道他将不久人世,但是从没想过会这么快。快到措手不及。
“可是,艾伯特,你还没有告诉我,怎样才能开心?“一大滴泪啪地溅落在他苍白的脸上。
两手颤抖着摸上他的前胸,扯开他鲜血湿透的衣衫,抚上那些药已经糊不住的伤痕,更多的泪溅落下去,化成淡红的水迹。“我这样的笨女人,这辈子怕是也活不到你那样潇洒自在的境界,我怕根本兑现不了对你的承诺,再也还不了欠你的情了。”
“艾伯特,你来教教我,可好?“她的心头一热,莹莹碧光随着她反复移动的手指照上他伤痕累累的胸膛。
嗯,这是什么情况?她瞪大了水眸,只见那些伤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浑身力气被迅速抽空,四肢一软,扑倒下去。
艾伯特是被砸醒的。
他愕然发现紫苏脸色苍白地压在自己赤裸的胸前,近在眼前的浓密长睫上还挂着泪珠。
“来人!“他大喊,声彻漆夜。
“……毒还在,就是减弱了小半。而外伤竟是全都愈合了。”军医目光热切,“既然你有这个能力,或许世子的毒能被你完全解开呢?”
“我,我其实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紫苏苍白着脸躺在床上,困惑了一会儿,问,“那他现在,应该不会那么快就死了吧。”
“是。现在,保守估计,世子能活个几年是没问题的。”军医微微蹙眉,“紫苏小姐这能力,要是以后可以增强,并且随意施展,世子肯定就无虞了。”
他见紫苏也是一脸莫名,只好略为遗憾地叹了口气,表示先去给她熬一副大补的药,告辞离开。
确实也不能太逼她。昨夜她醒来后很努力地将两只小手放在艾伯特胸前找了半天感觉,急的满头大汗,也是无果。就好像之前的那些都跟她毫无关系一样。
不过,这姑娘的本事也不是毫无端倪的。他也突然发现自己曾经忽略了一个问题,这位姑娘虽然身负重伤,其实恢复能力比一般人要强上很多。或许也是因为她身有异术而不自知的缘故吧。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个男孩又出现在了艾伯特大帐之中。
他挑了眉毛看着平躺在床的艾伯特,鲜艳红唇一勾,“怎么样,我可是帮了你的大忙。”
“谢谢。不过这忙是你自作主张来帮的。而且,小黑你昨晚砍得可我真疼。”艾伯特淡淡,示意满身戒备的侍卫退出去。
“尼玛又皮痒不是?”男孩眉目一冷。因为一声小黑差点被砍死,见面依旧照喊不误,这也没谁了。
“你这孩子,今日大白天就来了,不会专门就为了吓人吧?”艾伯特神色不变,慢慢坐起身子,将锦被团了垫在后腰,“说吧。本世子知道你来历不凡,肯定也别有目的。”
男孩翻了个白眼,抱着肩膀,上下打量了一下艾伯特,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你这副身子现在太差了。等你状态稳定些,本王要跟你谈一笔交易。”
艾伯特一双碧眼静静看着他。
“一笔让你能江山美人同时到手的交易。”男孩的声音极具魅惑。
“哦。我这毒能不能完全解了还是两说。也许本世子活不到与你交易的那日啦。”艾伯特不为所动。江山他只要能活到够久,必然是有机会的。至于美人,那要看美人自己的意思吧。既然是交易,他可不认为这个自称为王的男孩会好心到做赔本买卖。
“哼。我们走着瞧。”男孩一哂,哗地从他面前直接消失了。
“果然,这货是个相当灵异的存在。”艾伯特啧啧称奇,刮了刮下巴,眸中神色慎重了许多。
最早将这个孩子收到身边只是因为好奇。几次接触下来,他已经可以肯定这是他未必能够掌控得了的存在。不然昨晚也不会因为一声“小黑”一言不合就开砍了。
想起昨夜那场血光之灾,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膛。咝,那时真痛。
随即他又想起砸在他胸前的紫苏,隔着薄薄一层衣料,那微妙的触感……微微刺痒的感觉再经想起,心头遂升起一股异样。他……咳,当初给她治伤换衣服时真的没顾上那么多。如今倒是有点忍不住浮想联翩呐。他暗骂了自己一声禽兽,嘴角微微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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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微垣。
银发男子拭了拭汗,拿出一只幼儿巴掌大的金色小扇子,交到那侍卫手中。“这是本座翼根上几根残羽炼制而成。你只要隐在暗处,心中默念你期望的决定,同时在十米之内对他悄悄扇动此物,他的决定便会被你的念头干扰。虽然不一定完全照做,有羽翼和这些残羽的血脉联系在,也会让他将决定调整到你期望的方向。”
侍卫双手捧扇,神色肃穆,“末将记住了。”
“本座重新拟定了计划,你将它交一份给天府。接下来你就负责潜藏在他身边,若他欲作出与本座计划相左之事,你这把扇子就有用处了。”他的声音有些无力,说完这些便阖上眼,在椅子里不再说话,显然这是交待完毕的意思。
“是。”他珍而重之地将扇子收进怀里,行礼,退出大殿,捏了个诀腾云离去。
实际上自打天界被魔族监管,神仙想下个界几乎不可能。
但是一来比之最初,到底如今的警备还是松懈了很多。毕竟漫漫时光中总保持高度紧张状态,魔族一样做不到。再则他的隐匿之法在整个天界也是没几个能比得上的,偷偷下界才有可能。这也是帝君选了他下界的重要原因。
怀里的扇子很小,在他心中却重逾千金。他夜间当值,听到隐隐约约的一些声音。那应该是帝君将残羽从后背拔出,又炼制成法器时不经意间从齿缝溢出的几声呻吟。他知道,自从心脏被取出,帝君的痛阈低了很多,但是他也知道,帝君有天枢副星作陪,用起麻药来很是方便。所以,到底还是太痛吧。
不知道下界那颗心脏,到底在作(zuo)些什么。以至于让帝君如此不放心,不得不走这样难的一步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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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北。
有了军医的大补汤药,紫苏的身体恢复很快。次日,已经能够下地行走。
艾伯特在自己大帐里再见到她时也很高兴。
彼时他正扶着床柱溜下地,甩开两个侍从的搀扶要自己走上几步。
“紫苏,你来的正好,咱们一起去看日出吧。“艾伯特笑道。
“外面这时还有些凉,我们还是傍晚去看落日吧。“紫苏眼珠一转,笑道。她上前轻轻扶住他,“怎样,有没有觉得头晕?”
“还好。之前失去太多精血,一时半会儿怕也免不了的。“艾伯特随着她落座,吩咐传膳。“今日可以和你一道大吃一顿了。”
“暴饮暴食可不行。你还是注意适当节制的好。”紫苏在他对面坐下,见他手中又拎起酒囊,小眉头一簇,“之前不忍心说你,现在你有望康复了,能不能先把酒停了?”
艾伯特翠绿的眼眸含笑,“好。”他放下酒囊,微微怅然,“真不舍得这样的紫苏离开。但是你的大军已经快要开到凉州。最多后天,你得出发,与他们会师了。”他见紫苏神色也是一黯,又勉力一笑,“胸口的伤还痛吗?”
紫苏摇头,“已经好很多。若到后日,应该好差不多了。”她也为自己的恢复力震惊。
“嗯,我会留下一个小队守护,并带你前往凉州。”艾伯特轻声道。
“你要先走?”紫苏一愣。
“是。我今日便需离开。既然外伤已愈,得赶紧继续享受人生啊。”艾伯特长臂越过餐桌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眸色深浓,“所以今天的早膳,我得申请紫苏同意,与我喝上一杯离别酒。”请原谅我不能亲自送你离开。
“这么说,我们看不了落日了。”紫苏微微低头。她对他,竟已经生出几分兄长般的依恋。
“没关系,我会尽力活到下次见面,陪你一起看日出日落。”艾伯特又是一笑,“紫苏,我家就在凉州,也许不到年底,我就能回去了。”
果然。她毫不吃惊地问,“西府么?”她一直在猜测,这位世子的身份。与河套驻军有亲缘关系,屯兵边塞,还有这么大财气的贵公子,在黑水帝国怕是不多。在凉州游玩的时候,她虽然没有见过温莎世子,对于他和他的家族也是颇有耳闻的。只不过,传言里的艾伯特,跟自己眼前的这个,还真是很不一样。
“对。西府艾伯特•温莎,很荣幸能认识紫苏元帅。”他从侍卫手里接过一盏殷红的葡萄酒,朝紫苏遥遥一举。
“紫苏,很高兴能与温莎世子相识。”
她举起水晶杯,顿了顿,眼中竟有些酸涩,“艾伯特,你要答应我,这是你下次见到我之前,最后一次饮酒。”
“哦,看来我必须得快点儿跟你再见才行。”酒杯相撞,他们都在对方眼中露出笑容。
晨曦初绽。
远方地平线朵朵薰紫云絮被镀上了金边。长天低垂,那清浅蓝幕仿佛唾手可掬。
“紫苏元帅,我们小队已经集合完毕,请指示。”一名犀甲武士提缰上前,抱拳道。
“出发。”紫苏令下,一行彪骑率先冲了出去。
碧野之上满是星星点点的春花。风掠过发梢,带着青草的香气,纠缠着飞扬的衣角。
她跟在后面,左手划过腰间一枚玉佩。不是平素常见的任何一种佩饰的规制。时间匆忙,那人临行只是挑了块羊脂玉几刀雕成了叶子形状,背面篆了一首短诗,还用流畅的花体字署了名“Albert”:
愿持玉壶心,常驻东风里。
浩荡自随君,不作别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