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白河回来,萨比没有回府,直接到了太白居。
他已经密信果新,要和他谈谈。这家酒楼的一间包房里,两人很快碰面。
萨比开门见山地表示,只要果新肯倾家族之力帮他夺得储君之位,事成之后他必许一个后位。
果新表示会全力支持他。
“不过王爷,您的王妃……”果新也是有顾虑的。
“大人放心。王妃与本王并无多少感情。不过现在我们还需要和王妃的家族联手。等事成之后,王妃身子不好,估计寿命也就差不多了。”萨比一笑,“为表示诚意,明日本王就上书父皇,求他赐谷珵为本王侧妃。”
还好,他府里现在一个王妃一个侧妃,正有一个侧妃空缺。
果新不再说话。他知道萨比手下有个药师,悄无声息地让人死了是轻而易举的事。当然这就有些委屈谷珵的原配了。
但是家族利益面前,这都是小事。回头物质上多补偿那母子三人吧。反正不管怎么样谷珵跟王爷也有不了孩子,将来继承谷珵家业的还不得是她的儿子。
“还要有劳大人,最近帮本王多造一些势啊。”萨比跟进。文渊阁大学士,粉墨一个人还是容易的。
果新微微一笑,“这没问题。祥王殿下历来是谦谦君子,在朝野上下素有贤名,连底下百姓也颇有耳闻呐。”他想了想又道,“谷珵是不是算出最近要有战事了?本官的小儿子额鲁,最近学艺归来,武功不错。若逢陛下校场选才,他准备报名。”
萨比一笑,“太好了。本王定会全力支持令郎夺帅。”
000
福王丰生看了看桌子上的几块龟甲,“怎么样,还是算不出吗?”
谷珩摇头。“这松甘的命格,贫道算过多次,除了有贵人之象之外,什么细节都出不来。应该是有人用强大的法力帮他遮掩。”
两人都明白。松甘身边,可不缺法力强大的人。
丰生拍了拍他的肩头,“没关系。反正,不管他是什么来头什么命格,我们总会有办法的。”
他知道,自己手里就这么位星师。他可不想像萨比那个蠢货,先跟自己的强力助手闹僵了。昨天在太白居他就发现,那谷珵对大哥,怕是有了意见,一直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莫非大哥是真的看上了佳善,起了换伴读的心思?呵,那也得看他有没有那个能力将人撬到手。
“边境那边,很快就会有战乱了。”谷珩又摇了一卦。
“嗯,好机会。我们先准备起来吧。”丰生一笑。
当然,福王的理解有问题了。人祥王真不是要换伴读。
夜幕将至。祥王的书房里灯光昏黄。
“猜我刚见了谁?”萨比笑眯眯地看着谷珵。
“王爷去见了臣的叔父?”谷珵的问句其实也是个陈述句。
“嗯,他对于将来你作男后的事情,表示没有异议。”萨比笑得更开。
谷珵眉峰一簇。虽然他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被家族这么直接牺牲的滋味,仍旧让他心头隐隐钝痛。“可是王爷,臣对您真的没那种感觉。您若收臣入室,可否只是一个形式?其它几个国家都有先例。”
“不行。本王不需要一个形式。如果你不答应,那你的妻儿……”
“臣能不能先见见他们?”
“要见,也不是不可以。”萨比一笑,拿出那枚粉红的秘药,凑近谷珵的脸。“只要你吃了这药,本王保证今晚让你和家人团聚。一颗药,一个晚上。如何?”
谷珵瞳孔一缩。
萨比轻咳一声,“本王也是无奈。你吃了这个,就再不会嫌弃本王了。这对你我其实都好。怎么样?”
“臣可以探亲回来吃吗?”谷珵试探。
“不行。除非你今晚不想见他们了。否则,要吃现在吃,本王才放心。”萨比毫不让步。
他盯着那颗粉红色的药丸,良久,点头,“好。”
“你以后便不需要他们了。今晚,记得写下休书。”萨比低声道。
“是。”他平静地行礼。
这辈子,他还能怎样?这两天他总算看得明白。
他和萨比的心思,其实就是两条平行线。
他要给祥王的,是一颗臣子的忠心,一份位登九五的机缘。
祥王想从他这里得到的,却是一颗爱人的心,一份与子偕老的期许。
萨比现在的状态,已经接近入魔。
谷珵自问拯救不了这位王爷,他只想将上辈子的欠账早日还了,也好拯救一下来生的自己。
入夜,服下秘药的谷珵终于得到探望家眷的一夜自由。
他悄悄走进院落,示意仆人不要叫妻子起来,一个人无声摸进卧室。
妻子睡在帐中。一左一右是他两个儿子,一个三岁,一个五岁。小儿子手里还捏着自己上个月亲手给他削的小木马。
谷珵将踢到地上的被子捡起来给这两小一大仔细盖好,看着妻儿恬静的睡脸,轻轻牵起唇角笑了笑。
虽然有点儿冒险,但是他搜集相关信息,仔细思量之后,觉得神应楼还是可信的。
反正,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家族虽然势大,一旦他亡故,他的妻儿会怎样,他明白得很。何况,倘若萨比倒台,就算是果新,怕也是自身难保。
他掏出那枚竹签,指端灌注法力。黑暗中,一个少年的身影渐渐清晰。他披了浅蓝色的道袍,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待看清谷珵,他的脸色立刻就垮了,“你怎么才想通,遇到你这样磨叽的求签者,神应楼不用干别的了。”
他看了看床上的两小一大,压低的嗓音颇有些崩溃:“看孩子,照顾女人,我了个去。司命这绝对是在报复我。”
谷珵记得,这是当初一剑砍了神应楼的那个道士。
“不乐意就滚。”另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谷珵收拢目光看过去,心下一定。正是当初主持抽签的那个橙衣道人。
他这次没有戴面具,一张脸在月色中格外的妖冶。道长冷着脸抬腿踢了那浅蓝袍子一脚,“你惹的烂帐赶紧自己收拾,不然就回山沟沟蹲着,别再跟我们出来了。”
浅蓝袍子嘴里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从袖中掏出一叶扁舟,袖子一挥,床上裹着被子的母子三人便缓缓缩小,轻轻飘入那小舟的船舱之中。他的身材也迅速变小,缩成拇指大小时纵身跳上甲板,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只木勺,轻轻一撑,那船晃晃悠悠飞离地面,向着窗外飞去。
谷珵看得呆了。这神通,闻所未闻。
橙衣道人这时朝谷珵一礼,“道友放心,你的家眷会一直在神应楼的庇护之下,直到他们有了自保能力,自愿离开。不知你对他们是否有什么特别的期待?”
他秾丽的眉毛轻轻一扬,“考虑到你是我楼在这帝都的最后一签,当时楼体意外倒塌,打扰了你的决断,累得道友……”他顿了一下,眸中闪过一丝同情,“所以我们可以附送你一个期待。”
“贫道,很感激神应楼的相助。至于希冀,只希望他们这一生平安。”谷珵语调平静。
他掏出一沓银票,“这是贫道一生的积蓄,如不嫌弃,还请收下。”
橙衣道人双手接过,“道友不必客气。神应楼会将这笔财产留给你的妻儿。”
说罢,橙衣道人又是一礼,转身,向黑暗隐去。
谷珵望着那黑暗,心中生出一丝渴慕。
但是很快他就顾不得这个了,他只觉得浑身开始燥热无比,尤其是后面的菊花,简直痒得要自己蠕动起来。他拔出佩剑,一剑捅到大腿上,剧痛激得他冷汗直冒,神志也暂时恢复清明。
此时,一声轻叹从身侧传来。一只手啪地拍在他的肩头。谷珵浑身一震,脏腑清凉,刚才的躁动霎时退去。他扭脸,只见那橙衣道人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手里拎着个酒壶,坐在了床沿上。
“多谢。”谷珵在他对面椅子上坐下来,借着月色看向那道人。
“别客气。”道人苦笑了一下,“贫道也只能暂时帮你压制一下那药性。过了今晚,道友还是得自己面对那人的手段。”
谷珵默然。半晌,他试探着问,“神应楼可否……”
“抱歉,神应楼不开楼的时候,是不会接任何请求的。所以,贫道今晚只是想与道友聊个天。毕竟长夜漫漫,这个点儿去勾引女人也很麻烦。”道人递过来一只酒盏,酒香扑鼻。
谷珵道谢接过,抿了一口,好酒。喝下去刀割一般的辣嗓子,回甘却又冷香醇厚,只觉得两腋生风,大腿上的伤竟也一下子不那么痛了。
“那道友是有心勾引一下贫道?“谷珵心思一飘,居然也开了个玩笑。
道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同情,又像研判,他顿了顿,才慢悠悠地说,“谷珵道友,你知道自己的处境吧?”
“嗯。早在去年,贫道已经推衍到这一难了。”谷珵淡然,又抿了口酒。
“冒昧问一句,以道友神通,在这辰龙大陆也算是不错的了。为何没想过早些离开?”眼睁睁看着自己陷落泥沼,这是需要多大的勇气,需要多大的心呐。
谷珵抬头看了看中天一轮弯月,幽幽道,“离开?我自幼被宗族呵护培养,这一生注定是要为家族为君主活着的。尽管祥王不是什么好主子,既然跟随了他,怎么能背叛?在做他伴读的那一刻起,家族便已经赌上一切,要在祥王麾下谋一个前程。而我,说白了,就是他们最大的筹码。若我弃之而去,就凭之前他们做的那些,整个家族五百多口,面临的就是比我如今更加不堪的命运。所以,我又怎么能离开?不但不能离开,连死都不能随便死。”他又抿了一口酒,扯了扯嘴角,“从卦象看,贫道命在,王爷的图谋便还能继续。贫道身死,王爷就败了。所以……”他的笑容冰凉,“贫道只能选择一个人生不如死。”
左不过搭上这一世,他也想开了。
道人眸光盈动,发出一声轻笑。“道友这觉悟,高。”他又替谷珵满上一杯酒,“道友这份大义,让贫道不得不佩服。以前贫道一直想不通,怎么总会有那样傻的人,眼睁睁地舍弃自我,去成全别人。……”他不说话了,眸光晶莹,望向星空。
谷珵又是一杯酒下肚,只觉得脸酣耳热,心头的沉重松快了好些,说话也愈发随意起来,“哦,道友居然也见过贫道这样傻的人?其实贫道也没那么高尚。人生的哪个选择,会那么单一?”
左右是看了前世今生的命数之后,目前的选择对自己对旁人都算最合适的那条路罢了。
“是啊。最大的傻瓜,莫过于贫道那主子。”道人轻叹,嗓音低下去,那神色,有倾慕,有无尽的伤感:“每一次,他舍弃的,都是自身。”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道友才一直追随他呢。”谷珵晃了晃轻飘飘的脑袋,“对了,道友的主人,莫非是神应楼主?”
“呵,神应楼?神应楼对他来说屁都不是。”道人摇摇头,遂举起酒杯,“你这小子,别套我话。喝酒。”
眼看月落西山。
谷珵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与橙衣道人稽首作别:“道友今夜相伴,谷珵不胜感激。”
橙衣道人施施然还礼,“道友客气了。今夜的酒喝得很尽兴。”他略一迟疑,凑近谷珵,放低声音,“给道友一个建议,既然无可逃避,不如将它也看成一种享受。”
谷珵只觉兜头一盆凉水浇下,酒醒了大半,惨笑道:“道友莫要说笑了。修道之人,一生所求,无非一颗道心。若非如此,谷珵也不会沦落至斯了。”
橙衣道人眸色深深,凝注他半晌,“那,为答谢今夜相陪,贫道可以在不改变结局的情况下,答应道友一个条件。道友是现在说,还是以后说?“
谷珵略一沉吟,莞尔一笑,“若是可能,死后可否让我见一见你的主子?”
他要看一看,那个被这橙衣道人崇敬心疼的所谓主子,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他对于自己命运的困惑,能否在那人那里得到解答?
他这辈子已经超不过佳善,也活不到能与佳善比肩的时候了。
但是身为一个道士,死亡并非终点。他应该有机会在死后回顾这一生得失,并将所积福缘带到下一次生命,继续对道的追求。尽管说起来来生渺茫,他能为自己争取的也只有如此了。
橙衣道人一愣,眸中深意更浓,“只缘身在此山中?也罢,道友这个要求,贫道便自作主张应下了。相信这个会面一定会让你满意。”
他举头看看微明的天色,“带着凡人的云舟走得慢。现在出发,贫道还能追上道友的家眷。咱们就此别过吧。”
两人互相行礼。
橙衣道人衣袖一挥,人已不见。
谷珵则慢吞吞从屋内走出来,向着门口而去。
那里,祥王的车马已在等候。
从今以后,他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了。舍得这一百多斤,由着祥王折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