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居旁有一家绸缎庄。今日因为天师擂太火爆,绸缎庄里没什么人。
顶层是掌柜的自己休息、办公的地方,共有两间,装修得很是简朴。此时,朝向天师擂那间房的门被推开了。一位中年道长轻步进入。
他朝窗前的人一礼,声音低沉,“陛下,那神应楼说姻缘之事不可强求。他们不肯接签。”
窗前的人并无太大反应,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看来是天意。算了吧。”
道长眉心一皱,“陛下,他虽然远在异域,以我们的实力,将他捉回来也还是不难的。神应楼说什么缘分不可强求,但是捉他来见一面总归是可以的吧。”
春风穿窗而入,掀起窗前人血红的面纱,绣了云纹的大红衣袍。
红衣猎猎,那人敛了眼眸微微低垂玉白的面颊,摆了下手,“大国师,神应楼说得没错。那个人,性子倔犟如驴。是朕强求了。与其这时候还去恶心他,不如,……”抬手重新以面纱遮住英气逼人的眉眼,那人又轻笑了一声,“待朕西去,或许他因了这点愧疚,能善待皇儿。”
道长眸中掠过一丝惊痛,“陛下,您可千万要保重龙体,太子殿下才多大呀。”
“好了不说这些了。”窗前消瘦的人影靠回椅子,语调更为轻松,“眼看这擂台就打完了,着人看看隔壁的酒宴做得如何了,待会儿咱们去好好儿吃一顿吧。”
道长点头,叫了一名侍卫耳语了几句,那侍卫领命而去。
“幸亏黑水离我国甚远,若是比邻,看了今日这天师擂,朕该睡不着觉了。”面纱下的人瞥了眼窗外,淡淡道。
道长抚了抚须髯,也是微微一笑,“那贫道是得恭喜陛下了。”
他说着,眸光朝窗外一瞟。
此时的佳善已经比到最后一轮,玉衡退下,一位银黑色道袍的魁梧男子上台。
佳善从容登擂,与他互相见礼。
“开阳,向佳善天师求教。”男子说着,刷地拔出一把黑色长剑。
“慢着。”台前传来松甘的声音。他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问,“佳善天师素来文弱,这位道长一看就武艺高强,与我家国师对垒,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男子朝松甘一笑,“放心,你家国师可以用任何的法术攻击贫道。”
佳善摇着扇子冲松甘一摆手,“无妨。殿下请放心,贫道已有计较。”
随三殿下在空间养伤期间,佳善自己也没闲着,将那本秘笈看了几页。效果还是有的。随着功力提升,往世的记忆开始萌出,虽然还不多,也进一步加速了他技能的提高。尤其是关于东皇太一的记忆,满满都是格斗技巧。怕输还能有提高?就得多积累战斗经验。
松甘黝黑的瞳仁看向佳善,见他的确成竹在胸的模样,这才不再阻拦。
道童儿宣布:“开阳对战佳善,可以无限制攻击对方,直到一方认输为止。开始。”
开阳长剑挥出,攻向佳善。佳善折扇一挡,开阳换招再攻,佳善又是一挡。如此三下之后,佳善折扇挥出一团银光,直击开阳面门。
开阳冷剑疾挥,将银光击溃。他趁势挺身向前,剑气凛然,攻向佳善前胸。
佳善不闪不避,折扇挥出一团银色冷焰。那焰火看上去如云轻盈,不带一丝热气,却将所过之处灼得发出吱吱轻响,连空气都跟着有些扭曲。
开阳收剑,迅速旋身避开,正好到了佳善背后,长剑带着劲风刺落。
一声龙吟。佳善背后突然浮现出一道金色虚影。那虚影身高八尺开外,容貌模糊,但见其细腰乍背,长发飘逸,耳坠星环,手中一把银色长刀,硬生生挡住了开阳这一剑。
开阳一顿,眼望那虚影有瞬间的怔愣。
东皇太一。那是帝君第一世时候的法相。
他曾随东皇太一征战多年,自然对这法相十分熟悉。
帝君他,已经在恢复记忆了。
自然,这实在是一个好消息,只不过他在对战的时候发愣,无疑是给对手送机会。
佳善已经转过身来,折扇一挥,开阳老老实实被冻成了冰雕。
佳善背后的影子缓缓隐没。台下掌声雷动。
天机走到前台,朝佳善恭敬一礼:“神应楼全面认输。请佳善天师放了开阳道友。”
冰雕化开,开阳、天机、天璇、玉衡皆到了台上,向佳善施礼。
几位道长不管是不是输得很惨,风度是足够的,帝都百姓因此也为他们鼓了掌。
佳善还礼,表示今日也开了眼界,受益匪浅,非常感谢。
虽然这都是场面话,台上几位却恭敬得很,看向他的眸中带着几分激动,几分缅怀。
天璇站在离佳善最远的位置,面色已经完全平淡,一双清俊的眼睛却隐隐透出哀戚。
他略略无奈地抽了抽嘴角。
魂魄里住着一位情痴姐姐,他这做弟弟的也是心累死了。
紫微帝君和东皇太一可不一样。他心思明敏,处理什么事都追求客观到完美,根本不会像前一世那样糊里糊涂就任由谁贴上来。
所以秋湄的一片爱意,只能是无疾而终。
至于这一世,才16岁的佳善看上去却老练得很。帝君一惯的疏冷,在那双桃花眼里展露无疑。
这样的人类少年,会轻易爱上一只千亿万年的老年女鬼么?就算那女鬼看上去还年轻得很,以佳善那清冷理智的性子,天璇直觉不可能。
今日的对梦,测试主子魂力的同时,也是他顺便为自己姐姐做的一次测试。显然,佳善对这位前疑似女友并未动心。
同为男子,天璇很明白,剃头担子一头热,实在没必要继续下文了。
好在天璇并没有煎熬上多久,双方互相致敬之后,又一起朝台下行礼,表示擂台比斗就此结束。
不提台下的观众看得心满意足,渐渐散去。佳善与松甘一起带着家具零嘴儿打道回府,神应楼的道长们也收拾东西退回楼内。
这时,偏殿看签的银袍道长摘下面具,慢悠悠将眸光扫向太白居的方向,仿佛透过重重墙壁看见了包厢内的两名皇子,唇角一抹淡笑渺远如云。
包厢内,萨比挥退亲信,正对丰生道,“不管怎么说,对方已经答应我们的提议。只要三年内凑齐百万现成的冤魂,他们就替我等达成心愿。”
丰生砸巴了一下嘴,“代价太大了。百万冤魂,造孽呀。”
萨比表示赞同,略作思忖,幽幽开口,“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若来一两起大的战役,也就差不多了。”
丰生一喜,“大哥所言极是。”
两人主意定下,遂先后起身,带着仆从往外走。
谷珵和谷珩跟在后面,都有点神色恍惚。天师擂,不但给他们看见了差距。
恍惚中谷珵觉得衣角被谁拉了一下,扭头,见一个仆役冲他挤眼。这是自己道观里的人。他稍微放慢脚步,转到包厢最里面的小隔间。
那仆役跟过来,还细心带上了门。
“什么事?”谷珵问,他的道观在帝都西面的平民区,到这边也要两个时辰的路了,没要紧事绝不会有谁派人过来。
“道爷,夫人要我给您带个话,她和两位小公子想见您。”仆役行了个礼道。
“她?”谷珵觉得蹊跷。仆役那张老实巴交的脸上有着一点点紧张,“今早王府来人,将夫人和小公子接走了。”
“接去了哪里知道吗?”谷珵嗓子发紧。
“不知道。夫人本来不是很想走的。但是那是王爷的意思啊。她就吩咐小人一定找到您。把这话带到。”仆役抹了把汗,“话带到,小人这就回去道观了。”
“嗯,你从后门离开吧。路上小心。”谷珵往他手里塞了两张银票,迅速出去。看来,他的劫难,便在这祥王殿下身上。
门口,萨比已经在车上,喝令仆从把国师找过来。
谷珵快步走过去,萨比一把将他拉上车,“你怎么才来?”
谷珵默了默,看着他,“王爷将臣的家眷接哪里去了?”
“呵,知道得不慢啊。”萨比一笑,“放心。本王担心你的家眷受不得道观清苦,接他们到京郊一所大宅院,专门有人伺候。”他语调低沉,“珵儿,你可不能不乖,本王知道你能掐会算。但是接走他们是本王的意思。没有本王的同意,你若私自去找他们,可就是违抗王命了。”
珵儿都叫上了,殿下您能更不要脸一点儿吗?
显然祥王真能。他轻轻捏住谷珵的下颌,看着星师那小麦色的肌肤上眨眼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却并不放手,手指慢慢上移,沿着下颌轻轻摩挲上谷珵面颊,“你这两天好好儿想想,本王一片真心,是不是值得珍惜。”
000
这晚,松甘为了庆祝佳善的大胜请他吃了顿烤全羊。
两人禀退了随侍,坐在贝勒府的客房吃肉喝酒,越喝越高,一向少话的松甘居然渐渐引领了话题。
“佳善,能让你动心的女子会是什么样子?”
“她嘛,应该有一张尖尖的金色小嘴,一双翼展超过十米的翅膀,浑身的羽毛阳光一般闪闪发亮。……”
很好,看来这货真是喝多了。松甘绿着脸想。
“佳善,关于本宫父皇的事,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凤眼微眯,松甘开始套话。
“应该吧。……好多事情都不得不瞒着您呀我的殿下。”佳善醉眼朦胧,“知道越多负担越重。殿下就不要太纠结了。贫道只告诉您一个结果吧-----万岁爷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精明的人,最终吃亏的只能是贫道。”说着天师悲从中来,搂着松甘的脖子呜呜大哭起来。
松甘的脸色已经铁青。他拉开嚎哭不止的佳善,将他扔到榻上,又一把扯下沾满佳善眼泪鼻涕的外袍,抬腿回自个儿卧室去了。
000
几乎在同一时间,纳兰穆满脸通红地看着老管家中伯,已经不知道如何反应了。
“什么?踏青其实是约会?!”良久,他喃喃。
“是啊公子爷。您知道风华县主为什么明天邀请您踏青?因为明日上巳节,是男女情侣约会的日子。喜欢了谁,还会送芍药花,接受了谁的芍药花,就是跟谁定了终身啊少爷。”
纳兰整个人都不好了。中伯对这些风俗自然是熟的。但是白天他是在工作,哪能带着管家一起。那帮没良心的禁军,没一个知道提醒他一下的。
其实这真怪不上禁军们。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有小娘子相约踏青,这么好的事儿谁会出来破坏哇。
000
仍是同样的时间里,紫苏正在苏萌居的闺房中跟她的两个大丫鬟道晚安。
“好了,你们今日都早些休息吧。”她说得极尽温柔。
菡萏眼神怪怪地看着她,“小姐,您要是真喜欢上了佳善道长,直接跟老爷说一声,他应该不会反对的。”
樱桃很义气地补了一刀,“他不反对三殿下之外的所有人。”
紫苏扶额,“你俩赶紧给我滚。”
太夸张了吧。她才十三岁,她老爹,她这些丫鬟,怎么天天比她还恨嫁。
门被轻轻带上了。脚步声渐渐远去。紫苏扑倒在床上,脑海里浮现出的不是神通广大的佳善道长,不是俊美无匹的纳兰公子,而是松甘那双黑得发蓝的幽邃凤眸。
她这是欠债心虚了吧?在人家身上插了那么多次剑,深感罪孽深重?
她讨厌这种感觉。前段时间对纳兰穆的痴迷虽然是被道术迷惑,也够心累的。而这三殿下的架势太猛,俗话说“情深不寿”,真被这位殿下逮手心里,怕是渣子都剩不下。目测,有点儿恐怖……
紫苏抱着被子翻滚了两圈,狠狠捶了一下床。
欠债还钱,没啥好说的。但是紫苏你的心,绝不能随便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