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位长老面色更加难看。
日师测试需要考察道士移山填海的能力，明显前面三个局设置得都偏离主题了。
“是贫道这头儿带得不好，抱歉。现在我等马上开始正式考核。”大长老鄂什珲哈哈一笑，拂尘一甩，再次催动阵盘。
佳善来到了一处山涧之中。
他觉得面前的山崖有点儿眼熟，遂摇着扇子慢慢退后，仔细打量。刚退出三步开外，一阵隆隆声响起，地面震动，那山崖慢慢滚落下石块，山体马上就要倒塌。
佳善折扇一摆，将那晃动欲倒的山体慢慢提向半空。
突然，他眉头一跳。只见被拔起的山体和与它相邻的山丘之间，有人影正朝那逐渐加宽加大的沟壑坠落。
以佳善的目力，瞬间便认出，那是松甘和他的两个侍卫。这山，应该是七松岭的外围了。难怪如此的眼熟。
松甘主仆这应该是从帝都返回，准备回到落霞宫。
这当口，马车已被山石砸烂，还好松甘已经在侍卫的帮助下及时从车里出来，但是目前的情况显然很不妙。
同样情况不妙的当然还有考生佳善。此时如果他救松甘，自己就会被拔起的山崖砸成肉酱。如果他放弃松甘，即便晋级日师，也失去了效忠之人。
前几日拍卖会，松甘那匹变种的墨翼神驹被迫飞了一次，现在病恹恹的，索性就留在了帝都。否则那马倒是可以驮着他飞离险境。如果平时，或许松甘仗着一身绝世武功也能逃脱厄运。但是现在他身子虚弱得紧，……
佳善手中折扇脱手甩出，那扇面急速变大，稳稳接住了下落的松甘三人，从半空缓缓攀升，渐渐高出周围的山峦。
这时山崖失去折扇控制，朝佳善砸落。他神色凝重，慢慢探出右手，五指微张，遥遥摄住下坠的山体，朝前迈了一步。脚下沉重，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他又迈一步，想把手中控制的山崖缓缓放回，身后却传来一阵隆隆闷响。
他转头，只见正后方的山崖，正朝他迅速倒下来。
佳善几乎是出于本能，右手甩出，被他掌控的山崖飞起，与急速倾倒的山崖相撞。
巨大的轰鸣声，石块四散，烟尘弥漫。
佳善跃上一块飞溅向半空的碎石，飞离地面，俯视轰塌的山体。他的嘴角拉得很平，眸中涌动着怒色，声音比平素冷凉：“佳晖。”
“师尊？”远远的，一个渺小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山包上。
“赶紧变个身给为师帮忙。”声音热切起来。
“师尊，您这是欺负人。好歹徒儿也是草原神鹰，哪能给人随便骑的。”小童儿不忿。
“乖徒儿，你这是天赋禀异。为师想给人骑还不能呢。”循循善诱。
“再犹豫，山涧被堵死，遭殃的就不止这两座山上的生灵了。”嗓音变冷。
这山涧后面其实是一座天然湖泊，山体轰塌，水道闭塞，接下来必然是洪水泛滥，周边受累的生灵无数。此时石缝中已经有无数小股水流冲刷而出。
“哼。”小童儿忿忿跺脚，呼啦一声，一只翼展超过五米的巨鹰凌空现身，一个俯冲将佳善托起，复盘桓而上，将松甘三人也接到自己背上。
“这是你的考试？”松甘抿唇，华贵的衣袍沾了灰土，一边袖子还撕了两个口子，冷汗淋漓的苍白面颊上隐隐透出对佳善的担忧。
“对，这就是贫道的考试。坑人吧？”佳善语气无奈。
“能搞定？”松甘轻簇眉心，凑近他低声问。
“没事。为了殿下，也必须搞定。”佳善淡笑，眸中掠过一丝暖意，轻声道，“我卧室靠窗第三个抽屉有如意丹，殿下回去先服一粒。”
松甘点头，不再多言。
巨鹰低飞，佳善收回折扇，朝下方频频挥出。倾倒的山崖重新站起，涧水潺潺，恢复流动。他又数个法诀打出，加固山体。
“好了，你们先回去等贫道。”他跃到地面，挥别巨鹰。
“你自己小心。”松甘也挥了挥手。巨鹰轻鸣一声，振翼飞远。
佳善转身又挥动折扇，将后山湖泊拔出，修复山体，重新灌注湖水。
“这是作弊没错吧。他动用了一只妖帮忙。”鄂什珲皱眉。
“够了。他不具备移山的能力吗？”老院长低喝，“为什么考试会再三牵扯到三殿下，为什么会有山崖从背后袭击佳善？这难道能是正常的考试内容？！”
威廉也一拍大腿，“几位老哥，这考试严格一点儿可以，牵扯无辜可就不对了。而且刚才的情形贫道看得明白，他动用那……那只鹰只是为了迅速疏通山涧，并没有大问题。”
一直默不作声的二长老终于轻咳了一声，“我看，这种程度只是移山填湖。不如刚才这个作废，我们再来一局吧。”
几人默了一瞬，都表示同意。
佳善出现在大内的回廊下。
松甘匆匆走过，“父皇出事了！”
佳善略一怔，“殿下稍等，贫道与您同去。”
两人疾步走进养心殿，只见皇帝面色如纸，双目紧闭。
御医趴在地上抖着嗓子道：“老臣已经尽力，陛下他……已经殡天了。”
松甘一步跨到床前，探向皇帝鼻端。他的脸色一白，缓缓垂落手臂。
“严密封锁消息。包括宴会菜肴，父皇今日用过的东西全部封存，近侍宫人皆不可随意走动。宣祥王福王，两府国公及宰相大人觐见。”松甘的声音低沉，听上去没有任何感情。
佳善眯起桃花眼，看着床上的皇帝，“什么时候发现的？”
“禀国师，刚才陛下从中秋宴上回来，喝了碗醒酒汤，就躺下了。”大内总管邱行真上前，边用袖口拭泪边道，“没成想咱家给陛下盖被子，发现陛下已经没了呼吸。”
“中秋宴？今日是长康三年的中秋节？”佳善目光一动。
“是，国师。”邱行真稍显困惑。
松甘迅速转头，看向佳善，“你有没有办法救父皇回来？”
佳善顿了顿，拉起松甘来到偏殿。
他拍出几张符纸，隔绝空间，才对神色沉重的松甘叹了口气，“殿下，您确定要救陛下？死而复生，这是逆天改命。逆天改命也分不同等级，如果人尚且活着，最是容易。如今……就难了。而给一位关乎国体的皇帝改命，级别更不一般……”
“佳善，本宫知道你的能力。那些所谓的等级根本衡量不了你的道法。”松甘双眸锐利地盯着他。
“殿下，逆天改命，会牵涉相当复杂的因果。一般来说，每个道士这一生能做的改动是有限的。贫道也不例外。这种高级别的改命，贫道这辈子也许只能做这么一回。您确定要把这么宝贵的改动用在今天？”佳善摇了摇扇子，肃然问道。
“是。”松甘想也不想，迅速回答。
“而且，即便可以改动，也不能改动太大，毕竟贫道现在的身命尚且菲薄，无力牵涉太多因果。因此我们很可能只是让结果延后一段时间罢了。”佳善又道，“也就是说，如果贫道今日为陛下改命，他日他仍旧会有一死。您确定即便如此，也要今日改命？”
“活十年和活百年，都是难免一死。”松甘一扯嘴角。
“您还是得给贫道一个理由。”佳善回望着他。
“他是本宫的父亲。”松甘一字一句，说得明白。
“我的好殿下，您这样儿女情长，将来怎么成就大事啊。”佳善轻喟。
“本宫不认为泯灭人性才能成就大事。”松甘坚持。
“不后悔？”
“绝不。”
佳善双眼一弯，如十里春风吹绽桃花，笑了。那笑容里却有着一丝感叹，一丝难以描述的悲悯。
他打了个响指，殿内突然幽暗下来，虚空之中现出九颗大小不一的星辰。那星辰散发着莹蓝光辉，缓缓旋转。佳善寂然凝视了片刻，扇柄轻轻探出，戳在了最外围的那颗星体上。极其轻微的触碰。那星体的旋转稍微一顿，微不可察地偏移了一丝轨道。他双手结了个印，轻轻推出。一声轻鸣，九颗星辰慢慢隐入黑暗。
看似极其轻巧的几个动作，星师额头已经闪现密集的汗珠。
“殿下，今日之事，您不会记得。”佳善抹了把汗，折扇一挥，青檬色的光华洒落到尚在看着虚空入神的松甘身上。他又是一笑，踏出画面。
斗室内一片死寂。额尔德已经懒得说什么了。
这几个老东西，设置的这个测试题目，分明是天师级别的。而且，可以肯定系统又抽风了。所显示的绝非幻境，而是去年秋天皇帝陛下中毒之后的真实内幕。
“原来，陛下那次中毒是这小子给解的。”大长老的声音阴恻恻响起来。
“你怎么知道那是中毒？贫道记得陛下去年中秋抱恙，只有三殿下和极少的几个人知道内情，而且，不包括你。”老院长抬起双眼，冷冽眸光直视他。
“嗯，想不到吗？陛下的位置早晚得让给儿子们。我等也是替天行道。”大长老干脆直白地说。
“你知道了又能怎样。很快你就得带着这个秘密去死了。”二长老猛地挥出拂尘，一道赤金锁链哗啦锁住了老院长的身子，他厉声：“赶紧催动阵法，绝不能让这个妖孽出来。有他在，这天下英雄再无出头之日。”
老院长哈哈大笑。“就凭你们？”
“对，我们四个，现在是一伙儿的。”大长老得意一笑。
额尔德须发怒张，如电眸光射向威廉和克兴隆，“你二人居然也要趟这个浑水？”
“抱歉师弟，我们现在已经被捆上贼船，不想参与也不行了。”三长老威廉神色变幻，纠结良久，终于一脸讪讪地对额尔德说。
唯独克兴隆脸色黑沉，“鄂什珲，你答应新君纳我孙女为后，可要说话算数。否则贫道这双眼睛丢得太也不值了。”
“放心，老弟你孙女的婚事包在贫道身上了。”大长老立即担保。
几人再次将法力注入阵盘。
佳善发现，周遭的空间突然闭锁。他连动一根小指的空隙都没有了。
此时他站在午门外的吊桥上，两侧的桥头都涌现出金甲武士，朝他掩杀过来。
这是要乱刃分尸的节奏呀。他看着森寒的钢刀耸起眉毛。
“哼，你不是能逆天改命吗？你改得了别人的命，却改不了自己短命的事实！”为首的武士洋洋得意。
“这，似乎不符合规则呢。”佳善轻声道。双臂微展，他的周身腾起银色火焰。那闭锁空间的力量，瞬间便融化消散。尔后他右手平推出去，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武士只觉得前方撞上了坚硬的门板，惊呼一声齐刷刷向后倒去。他回身，冲着后面冲过来的武士冷冷一笑，在他们惊惧的注视下缓步向空间外走去，所过之处留下一片灰烬。
四个长老纷纷口吐鲜血。这小家伙的火焰，怎的如此厉害？居然能直接烧穿幻境里的规则？
“快，拦住他！”大长老面露惧色，嘶吼。
已经来不及了。佳善几步跨到时空乱流之中，身上火焰无声熄灭，阵法悠然旋转，生门洞开，他一脚踏出。
“师尊。”少年眸光淡淡，四下一扫，见老院长被捆成了粽子，遂缩地成寸，几步凑近，为他解开束缚。
与此同时，用于考试的阵盘骤然震动鸣响，各国用于记录道士等级的玉牌之上，一颗墨色星石出现在最顶端。
“天师，黑水帝国有人晋级天师了！”
“怎么会，没有我们操控的阵法怎么可以自动完成考核？！”二长老大惊。
“因为有我。”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来。
阵盘骤然爆裂，烟尘之中慢慢凝出一个佝偻的人形，他银发披散，手持拂尘，“你们几个师门败类，今日便将命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