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差池:爱而不能

皇帝服了松甘带来的延命丹,精神状态马上好了很多,脸上也有了明显的血色。

他慈爱地拉着小儿子落座,命人赶紧摆膳。又吩咐下去,今晚不许任何人打扰,他要跟三殿下多喝几杯。

“父皇,您今晚不能饮酒,得早点儿歇息。儿臣明日再来看您。”松甘见老爹果然身子大好,也勾起唇角,笑得惬意。

“好,我儿明日来检查成果。”皇帝看着松甘,满脸的慈爱笑容。

晚膳吃得极其开心,皇帝又在松甘的陪伴下散了个步,早早便洗漱休息。他觉得周身暖洋洋的,确实有点儿昏昏欲睡,这才放松甘离开。

“子夜。”松甘负手立于宫门口,一声低唤,立即有黑衣侍卫从暗处飞身过来,插手施礼。

“殿下,紫苏小姐的案子上次被陛下御审,圣上罚她禁足三个月。她这几日都没能出门。”一脸漠然的影卫自然知道殿下叫他所为何事。

没出门好啊。省得她惹事。要是能……禁足一年就更好了。

松甘心念及此,微微怅然地发现,自己之前坚持的所谓“不仗势欺人”真是一钱不值。

瑞国公府大小姐的闺房在府内非常靠里的一处院子。月亮门洞上方刻着三个大字:苏萌居。

进了月亮门,有一排兵器架子。原来应该是假山的地方挖了沙坑,银白细沙莹莹碎碎,在月色下闪着微光。靠窗几株细竹,在微风中疏影生姿,瑟瑟作响。

八年前,苏萌居至少有假山有树丛,现在这院子里太干净了,想藏身其中还真不容易。松甘双脚落到屋顶,朝下打量着,暗自腹诽。

这位殿下目光一顿,落在院墙之上。只见御前将军纳兰穆一条腿刚刚片过墙头,正两手扒住院墙用力,眼看便会翻墙而过。

纳兰穆碧蓝的眼瞳一抬,也看见了屋顶上的黑衣男子,顿时瞳孔一缩,纵身直接从墙上跃起,朝着松甘猛扑过来。

紫苏姑娘这两天焦躁得很。

虽然皇上自己可能认为禁足这种惩罚已经很轻,但是对于活泼好动的紫苏来说,这简直是要了她半条小命儿。偏偏她那老爹还蛮挺死心眼儿的,皇帝让禁足,这位国公就一点点都不肯通融,真个儿将紫苏圈在了苏萌居,还说她前两天被雷劈了还没好利索,不能再往外跑了。

这哪跟哪儿啊。那雷对她丁点儿伤害都没有。只不过,那天在闺房里跟她说话的女鬼,似乎并没有离开,每逢夜深人静,她睡得正香,那女鬼便会在很远的地方幽幽叹息,召唤她前去相会。当然,紫苏才不会听她的呢,最多是翻个身睡得更香了。次日醒来,她倒是有些心惊。看来哪天她真得去庙里烧柱香了。

不过,这个小细节,她是决计不会跟老爹透露的。否则紫徵怕是更得对她严加关注了。

这天,紫苏晚上无事,在院内练了一套剑,耍了趟枪,进屋泡了个澡,穿着寝衣往床上一坐,对着窗户上的婆娑月影唉声叹气。

突然,她听见衣袂破风之声。虽然很轻微,但是对于她这样的行家来说太熟悉了,绝对不会听错。有人在她院子里打架。

紫苏心头一喜,从床上蹿下,一把推开了窗子。

月光下,两个男子缠斗在一起。

一个白衣男子,金发飘荡,双拳生风。一个黑衣男子,墨发飞舞,身形如电。

“你……你们这是干什么?”紫苏小声儿问。

这都她熟人啊。三殿下本来就有偷窥她闺房的黑历史也就罢了,今晚什么风儿把纳兰穆也吹来了?

两个男子斗得正酣,根本拿她的话当耳旁风。但是紫苏可看得明白,纳兰公子的功夫跟三殿下比起来略略差了那么一截儿,再久一点儿的话怕是要吃亏。

三殿下这个变态,功夫怎么会这么的好。太招人恨了。

紫苏一跃,也出了屋子。她顺手从兵器架子上拽过根白蜡杆,往两人中间一横,轻喝:“都住手。”

两个男子收招,互相瞪视着,好像炸毛大公鸡。

“嗳,我说三殿下,我爹要是知道您又来了,肯定又给气得不轻。您赶紧回吧。”紫苏脆声道。

她对于纳兰穆的探访当然是十二分的欢迎。虽然前几日向这位第一美男英勇告白,被拒绝得十分干脆(诶,好没面子),她依旧痴心不改。

今日难得这位将军亲自找上门来,紫苏觉得,这应该是个好兆头,或许她的桃花真的要开放了呢。她决定先将三殿下轰走了再说。

然而她刚在松甘手臂上轻轻一推,一股电流便从他身上传了过来。

紫苏一个跟头直直栽倒在沙坑里,整个人僵成了一根木头。

“紫苏。”两个男子同时唤了一声,一左一右将女孩扶起来。

却见紫苏双颊发青,两只眼睛还能左右转动,但是显然情况非常的不好。

“叫大夫、紫苏你等着我去给你叫大夫。”纳兰穆愣了两秒之后颤声儿念叨着,转身朝外疾奔而去。

松甘暗叹了一声,长臂一伸,将紫苏捞在了怀里。

他当然知道这是怎么了。从紫苏推窗现身的那一刻起,他脑仁儿的痛感就开始加剧,女孩离他越近,痛感愈甚。现在,他的头疼得几乎裂开,眼前阵阵发黑。

他强撑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把女孩抱进卧室,轻轻放到床上,在床头蹲下来,握住她轻颤的手。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逆反。越是连摸都摸不得,见个面都难受得要死要活,偏偏就越是想念。他太想触摸她了。哪怕为了这一点点触碰,会让他死。什么女帝附身,什么残魂烙印,统统都不管了。也顾不得了。

“紫苏,哪怕只看你一眼,本宫都会头痛。不过,我忍住了。”他小声儿喃喃。

“哦……你……真厉害。”女孩苍白着双唇吃力地回答。

“本宫也这么觉得。”他深深吸了口气,紧缩的瞳仁愈发黝黑深邃,泛白的薄唇缓缓开阖,吐字缓慢而凝重,“紫苏,请你记住一句话:一年后,本宫必来娶你。”

嗳,殿下傻了?紫苏想,却发现再难说出话来。因为一股更加强势的力量正通过松甘温暖的手传递过来。她很想把手甩开,很想质问他怎么这么诡异,但是她的脑子已经无法支配身体。

松甘看着更加呆滞的紫苏,心头一阵抽痛。他忍不住猛地上前,捧住那张小脸,凑上她的唇。没有想象中的温润甜美。他的唇刚刚贴上去,一道更加强烈的剧痛就从头顶贯下,传遍周身。

他并不知道,女帝的分神的残魂透过刚才那个并不香艳的吻已经传到紫苏身上。

女孩的眼神,猛地锐利起来。她的嘴角冷冷一翘,一抬腿腾地蹬开松甘,刷地拔出墙上的佩剑,朝着松甘胸前插入。

血肉被利刃破开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清晰。紫苏提剑,看到松甘胸口涌血,却依旧深情地望着自己,眸中怒意更盛,再次举手,森寒剑光准确地射向他的左胸。

松甘终于抹了一把嘴角渗出的鲜红血丝,右手一抬,握住剑刃,薄唇轻启:“为什么?”

“因为你该死!”她冷然回答。

“呵,你不是紫苏。本宫不能死在你这条母龙手里。”血从他手上滑落下来,染红地毯。

松甘右手一甩,紫苏连人带剑倒在地上。刚刚进入新躯体的女帝分魂在肢体协调性上还是颇有不足的,否则就算不受伤身为人类的松甘也是白给。

这时,闺房的空间微微波动,骤然生出一个漩涡,一只小手从里面探出,轻轻摆动了一下,摸到松甘的袍角,顺着捋上他的小腿,一把抓住松甘的脚脖子,迅速将他拖了进去。

“竖子休走!”她怒喝,一个鹞子翻身跃上半空,长剑递出,却什么都没刺到。那漩涡已经消失不见。

“师尊,弟子成功了!”小童儿拍手欢呼起来。他眼神一晃,终于看清被他拽过来的松甘脸色煞白,胸口冒血,已然昏迷,倒吸了一口冷气,小嘴一撇,“师尊,弟子是不是救晚了,殿下这情况不妙啊。”

“没办法,他今日注定有此一劫。”佳善扬了扬下巴,“乖徒儿,快点儿拿药箱过来。”

纳兰穆拽着一个气喘吁吁的大夫跑回来的时候,瑞国公也听到了动静,带着亲随赶到苏萌居。

此时紫苏握着一把染血的冷剑,眉目带煞地赤足立在床下,而刚才那位殿下已经不见踪影。纳兰穆困惑地看了看地上血迹,“紫苏,你这是……”

仓啷一声,紫苏将剑还匣,带鞘的宝剑直指纳兰穆:“竖子何人?深夜擅闯闺房,该当何罪?!”

纳兰一僵,目光落在她握了剑匣的右手上。那白皙柔嫩的手背上,一枚薰紫色的月芽,正渐渐清晰。怎么会?这月芽原来是后长的?!纳兰穆只觉眼前一黑。他连忙深吸一口气,扶住了门框。

“紫苏,我是纳兰啊。你不是一直想嫁给我吗?明天我亲自来你府上求婚好不好?”御前将军屏着气轻声问,仿佛生怕声音一大,便会打破眼前看上去极其不真实的一幕。

瑞国公紫徵虽然对于纳兰穆夜闯紫府极其不满,但是女儿如果能够嫁给这位少年将军,自己也能松老大一口气,夙愿得偿,夫复何求。

他因此只是轻哼了一声,捋着胡子站在门口,并没有说话,只等女儿表达意见。

紫苏心头狂喜,她好想马上点头,好想扑上去拉住纳兰的手问他怎么会又改变了主意。可惜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就像刚才,她根本不想那么狠地把剑插进松甘胸膛,但是她的手还是麻利地做了。她如今恐怕是连一丝属于自己的表情都做不出来。

“本帝君怎么能嫁给一只洋毛子?”女孩满脸嫌弃地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嗓音清冷如珠玉撞击:“抱歉,我对你不感兴趣。不想身首异处的话,请你马上离开。”

门口的瑞国公手一顿,揪掉了一根胡子。

次日。紫苏小姐疯了的消息不胫而走。

以前紫苏小姐是非要嫁给纳兰穆不可。现在却直接将一大早抬着礼物到国公府说媒的这纳兰将军赶了出来,连国公爷紫徵对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而此时的三殿下松甘躺在自己的府里,拧了眉问佳善:“既然残魂已经到了紫苏身上,本宫的头痛应该好了吧?”

“不会。”佳善回答。他麻利地将伤药涂到松甘胸前。

此药乃他独家秘制,疗伤效果极其显著。半透明的碧绿药膏刚一涂上,创口便开始迅速长出肉芽。所以昨夜涂过一次药的伤口已经不再渗血,今天再涂一次估计就可以结痂了。

不过,这种急速愈合也不是没有副作用的。简单说就是痛,非常之痛。肉芽生长的过程给这具身体的痛比当初被剑切开还锐利上十倍不止。松甘闭上眼,手指慢慢握紧。

“那条母龙精明得很,烙印并没有带走,只送走了大半残魂。留下的这点东西根本没有理智可言。而且抹除起来更难了。除非女帝再降一个完整分魂,亲自帮您抹除。您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贫道也不大可能允许再有一次这样的意外……所以殿下一靠近紫苏,仍旧会发作。除非您神魂足够强大。当然这还是小意思。要是哪天有什么契机壮大了您体内的女帝残魂,她有了本事时不时诅咒您一两下子,想想就无比酸爽啊……”

佳善冰封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波动。他这殿下好友,向来意志力坚硬如铁。若是换做别人,这样的药简直不如不用,比酷刑不遑多让。但是松甘近期的时间的确非常紧,这种至少需要躺上个三两个月的伤,已经根本没空等它自然愈合了。

“很好。本宫闭关就是。”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猛地抬眼又看了看佳善,“你不是今天考试?”

“没错啊殿下。所以麻烦您照顾好自己。这次进宫见万岁,千万别逞强,要尽快离开帝都,到落霞宫等着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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