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命案:二女争夫?

【楔子】

“紫苏,谢谢你。这是我听见过的最好听的话。”他发出一声轻笑,那笑声如同冷泉碎玉,敲击着她的耳膜。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那么的伤人。他说,“可是紫苏,抱歉,我已经不能接受你了。”

“为什么?”她麻木地问,依旧紧紧抓着他的衣襟。

麻衣的料子与他惯常穿的云锦迥然不同,很扎手。

“这话我真是宁死都不肯说。可是,……”他顿住,慢慢睁开了眼。

紫苏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她看见他睁开的眼睛里一片苍白,那双带着蓝色镶边的眼瞳再看不见一点黑色。

随着那双凤眸缓缓开启,他的头发迅速变成灰蓝色,随风唰地展开,千丈苍蓝,就那样没有尽头一般向后飘去。

“这、为什么会这样?”她终于低叫出来。

“紫苏,”他毫无温度的手指擦过她的面颊,努力拭去女孩满脸的泪痕。那么多次,他曾经那么努力地靠近她,终于等到她的这句话,可是谁能想到竟是这样的结局?固然,他绝不后悔,可是,“偏偏,我已经算不上是一个活人,不能拖累你。”

他将衣襟从她手中抽出,徐徐向后退去。无数倒挂下来的冰凌在返入洞穴的夕照中散发出璀璨金辉,他看不见眼瞳的苍白凤眸却隐入重重暗影。

“紫苏,忘了我吧。”他猛地转身,一个纵跃,便消失在岩洞深处。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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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龙大陆之北。

一分山,三分水,六分沃野连大漠。六分汉,三分胡,一分武牧数英雄。

碧野接天驰骏马,苍弓当挽雕翼红。黑海黄河风云长,江山百年天命从。

黑水帝国得天独厚,在大陆黑水、青木、赤焰、白金和厚土等五大帝国中,国力最强。皇族拿摩氏(Namu,海洋)原本是帝国人口最少的牧族,来自千里草原,因天启元年有墨龙腾于其郡望之地,呼啸风云七昼夜,遂顺天命起兵称帝,至今已传五代。

帝都额尔赫(Elhe,泰安)东临黑海,西望草原,北通黄河,南接江淮,据险而建,迄今已有两百余年历史,面积110平方公里,人口150万,繁华昌盛。

三月末的额尔赫本来应该是晴暖的,偶尔有几滴雨,也是金贵如油。

然而这个下午,帝都上空突然黑云密布,紧接着狂风席卷,雀鸟惊飞,断枝残叶扑面翻舞,眼看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繁华的街道上人头攒动,不仅没有因为即将来临的雷雨散去,反而越聚越多,喧闹之声几乎盖过远远滚来的沉雷。

街角,三两个十六七岁的蓬头乞丐看着新鲜,低声议论着。

“嘎子,刚你有进去看吗?”一个叫民子的乞丐一边问旁边的同伴,一边神色悠闲地拿根扫帚苗剔牙。他本就肌肤黝黑,多日不曾洗浴的脸上泥垢甚多,一笑露出满口白牙,更衬得整个人黑炭一般。身上松松垮垮套着一件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长衫,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

“怎么没。不就是那点子破事儿。两个贵族小妞儿,因为一个男人打起来了。”嘎子浑身骨头都给抽掉了一般将自己平摊在墙根儿下,挠了挠肚皮,顺手翻开裤腰带,埋头在黑布裤腰上找虱子。相比黑乎乎的民子,嘎子的肤色却是很白,一头黑发甚至有点儿天然卷儿。他身材魁梧,蔽体黑衣虽然破旧,却是利落的短衣。

“哎,难怪说书先生讲什么饱食思淫欲。这些个贵族小姐,都是闲的没事儿。”民子抖瑟着一条腿,将扫帚苗一扔,倚着墙根轻嗤。

“可不是嘛。他奶奶个腿儿的。要是小爷我有机会摇身一变成了贵族,自然也是左拥右抱,享尽风流。唉……”第三个乞丐长叹了一声。他的肤色是乞丐们中间最常见的黑红色,那是普通北国人长期在烈日下暴晒,又被户外劲风吹拂之后最常见的结果了。虽然衣衫褴褛,这人其实有还算端正的一张脸,可惜眼下满是污垢,辨不出多少本来样貌。

“串子你又来了。你小子……该不会还惦记着国师的位置呢吧。”嘎子钩了头,一边用牙咯崩咯崩嗑虱子,一边模模糊糊道。

“什么叫惦记着?要不是当初佳善那厮将我支开,大国师唯一传人的位置可不就是我的。”串子当即忿忿。

“好了,往事不可追。你且省省吧。”民子深沉地用油腻腻的手掌拍了拍串子的肩头,又回头叫正嗑虱子上瘾的嘎子,“听说西大街的张财主正在施粥,咱赶紧走起喽。”

到底还是肚皮更重要。三个年轻的乞丐很快便穿街过巷,离开了人声鼎沸的闹事区。

此时,一辆金顶铜辕的马车恰在拥挤的人丛之外停驻,车内传出一个冷漠的男声:“子午,问问。”

车外青衣侍卫应了,带着一名小厮朝人群而去,少顷回转,在墨色的的车帘外躬身:“主子,是聚众斗殴。”

侍卫英挺的脸上掠过迟疑,再一躬身,“是……瑞国公府……和鲁国公府的风华县主,打起来了……”。

“嗯?”车内嗓音更冷。

“还是……因了昨天的事。”子午的脑袋几乎埋到胸口。

昨天……车内男子眸色幽暗。那女人,竟然主动跑去找纳兰穆,要这位纳兰公子拒绝风华而娶她……

帝国两大国公,因当年从龙功勋卓著,传承至今。现任瑞国公紫徵以文见长,鲁国公风啸以武建业。实际上这两大国公府与皇室及牧族勋贵多有联姻。

现任瑞国公紫徵的夫人便是出自牧族拉哈礼(lahari,娑罗)氏。拉哈礼家族中颇多名将曾是镇守边陲的重臣。

风啸则娶了皇叔费辛(Fisin,诚实厚重)长女,是以他唯一的女儿风华生下来就被封了县主。由于出身显贵,又容貌倾城,风华自打十三岁就成了帝都少男争相追求的女神。但是她一直不曾表露是否已经心有所属。

直到最近,一位从边陲调任回来的新秀进入帝都贵圈的视野。人们发现一直大方稳重的风华县主终于有点羞答答的小女儿情态了。

说到这里我们不可避免的得介绍一下朝中新贵,护国大将军纳兰毓的嫡长子纳兰穆。这个少年郎年方十七,生得玉树临风,且文武双全,今上在今年年初将其调任回京,一面之后便连连夸赞,特封三品御前将军,端的是前途无量。

所以,现在这位纳兰公子只要一上街,就引得帝都女纸竞相围观,简直是掷果盈车。

而有人悄悄透漏,鲁国公府已经在向这位公子示好,有意招为贤婿。而纳兰穆也并没有提出异议,仅表示承蒙厚爱,待家父中秋佳节回京述职之际,会禀明家父,请他老人家定夺。这明明就是八字已经有了一撇呀。

然而好事多磨。正当国民为第一美女要嫁第一美男子而兴奋不已的时候,另一国公府的千金,已经淡出公众视线有七八年的紫苏小姐也回转京城。

这位紫苏小姐幼时可是假小子一枚,在帝都没少上房揭瓦,后来瑞国公只好将这位惹事精送去她远在草原的母族,现在眼看要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才放了回来。

然后人们发现,这位姑娘比以前更加的难以管束了。

别的不说,她明明听说俊逸无俦的纳兰公子已经算是名草有主,却还要展开凶猛的倒追攻势,这让见惯了世面的帝都百姓也是受惊不小。

车内男子一语不发,菲薄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子午只觉得冷气扑面,额头不由渗出细汗,“本来瑞国公府占上风,现在风华县主叫了表少爷来帮忙,……紫苏小姐有点顶不住了。”

他越说越快,说罢,偷偷瞟向车帘。

“她会顶不住?”车中人从鼻里冷冷一哼,“绕道。”

“是。”子午一顿,跳上车辕。马鞭挥响,马车缓缓调头,拐向旁边偏僻的小巷。

不料此时人丛喧闹更甚。

“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快跑啊!”

开始有人拼命朝外挤,呼啦啦四散奔逃,外圈跑得慢的被推到在地,眼看一名领着孩子的妇人被人挤倒踩了好几脚,母子俩惨叫声格外刺耳。

“子午。”车内沉沉一唤。

那青衣侍卫应了,腾身而起,半空一个旋身拨开胡乱踩踏的人丛,几个纵跃将那对浑身鞋印儿的母子提至街边。

就这么会子功夫,更多汹涌的人流已经扑面而来,挤过马车,滚滚而去。

啪嗒。啪嗒啪嗒。哗啦啦……豆大的雨滴溅落下来,沉沉一道闪电豁开乌云,照亮被雨点溅起泥土的地面。

街心渐空,露出十几个衣襟染血凶狠对峙的家丁,还有一个捂着肩头踉跄站起身的黄衣少女。她的目光还盯着地上,面色青白,胸前渗血的少年。

她刚才摸过,他,已然断了呼吸。

“你杀了我表哥,我跟你拼了!”一个翠衣少女哑着嗓子扑过来,但看见黄衣少女手中滴血的长剑,兀的驻足,急促喘息着瞪圆杏眸,戟指向前:“此仇不死不休!你……你今天这官司吃定了!”

“呵呵,你怂恿你表哥行凶在先,我不过是夺了他的剑不小心捅了他一下,这罪责,委实不在我。”黄衣少女懒懒地斜了斜嘴角,脸上的青紫使她的笑容未能展开,大雨淋湿了那样狼狈的一张脸,却依旧明艳照人。

“殿下,三殿下您要给臣女做主啊。”翠衣少女眼波一转,突然一声凄呼,朝右侧踏前一步,盈盈拜倒。

黄衣少女一僵。她慢慢扭头,这才看见马车,以及不知何时从车内下来的男子。

他一袭缁衣,腰间乌亮的丝绦搅着漆夜般的长发在风雨中鼓荡不已,挺拔的身姿如松静默。

“紫苏见过殿下。殿下万福。”这黄裳少女,正是最近超级火的瑞国公府小姐,紫苏。

而那翠衣女孩,正是第一美人风华县主。

紫苏眼见这男子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一双凌厉凤眸便转向了自己这边,知道不能装看不见,遂也低头行了个礼。

男子幽邃凤眸一眯,挥开子午举过来的大伞,冷冷嗓音穿透密集的雨声:“子夜,持本宫信物去见顺天府尹,嘱他秉公办理。”

“是,主子。”一名黑衣男子仿佛幽灵般突然现身,双手接过墨玉龙佩。

“谢殿下。”风华县主双目含泪仰望男子,如花娇躯轻盈再拜。

紫苏垂眸,又是恭敬一福,礼节到位,没有丝毫的多余。

男子略顿,凝注那低垂的蛾眉杏眼,眼波幽深。

原来,她疏远一个人的时候,可以这样的乖巧有礼,却透出无比的冷漠。那眉间的烟云,比此刻的大雨还让他心凉。

他们是怎么就走着走着,反而越来越形同陌路了呢?

大约,是她从凉州回到草原之后吧。

他还记得那个晚上,他次日便要与佳善动身回帝都了,这疑似躲了他多日的丫头终于登门,“殿下要回去了吗?可不可以带上我?”

乍听之下,他心头是狂喜的。

可是,她的神色,虽然恳切,却自大大的杏眸中透着些许疏离。他不喜欢她那神情。

“想求我?”他努力克制了自己的激动,尽量问得随意。

那双黑亮的大眼睛略困惑地望向他,语调急切,“嗯。殿下要怎样才肯答应?再不离开,我爹便要托了舅父给我订亲了。”

“订亲”两个字着实刺激了他。瑞国公对自己接近紫苏,一直是反对的。

他紧了紧袖中双手,对那女孩淡淡道,“本宫要看,公孙大娘的剑器舞。”

那个晚上,紫苏非常用心,她的剑舞得极好。

若公孙大娘再世,怕也比不过她的矫健舞姿。飞如木叶作青云,她那纤细的肢体恰似柳条,招来千缕南风;动若雷霆江海空,她的小身体蕴满了强大的爆发力,游龙翻作九天舞。

一舞结束,她挂着细汗的玉白面颊上浮着一层晕红,真如含露牡丹,艳光照人。

他于是有些舍不得就这么放她回去就寝,便又要求她给他研墨泡茶,她眨了眨水眸,显然对他的刻意刁难不怎么适应,却还是放低姿态,爽快地照做了。

虽然那墨研断了两根,还溅满了他的衣袖,虽然那茶叶放得有些多,不仅颇苦,还导致他整晚都没能睡着,他确实被她取悦了。

一个人辗转反侧于榻上,他想着她抹着两道墨迹的小花脸,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她到底是心里有他的吧?虽然最近有一点点若即若离,大抵只是姑娘家欲擒故纵的惯常手段。否则,怎么又来求他同行?待回到帝都,他自不会让她久等,择日与父皇求了她便是。

然而,当他不顾扎哈里部落的阻拦,将这姑娘带回帝都,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却原来,她搭他的顺风船回帝都,不止是为了逃掉订婚,更是为了,先一步来到这帝都的第一美男。

……

想到之前种种,他心头更是寒冷,终是没有再置一言,袖子一拂,转身上车。

骏马一声轻嘶,蹄声踏踏远去。

一直臻首低垂的两个女孩慢慢抬头起身。相比敷衍了事的紫苏,风华抖了抖翠色广袖,神色复杂。

今上费杨阿(fiyangga,兴旺)有三子,长子萨比(Sabi,祥瑞),次子丰生(Fengsen,福祉),三子松甘(Sunggiyen,睿智)。三位皇子各有优点,至今并未听说皇帝意属哪位作下任国君。

不过三年前萨比已经被封为祥王,丰生获封福王,都已经参与朝政。只有这位现年17岁的三皇子松甘最为低调,平素甚至极少出现于公众视野,却似乎颇得今上爱重。

有人说,根据牧族古老的习俗,父亲的财产最后都是留给小儿子的。所以有人猜测松甘就是未来的储君。但是实际上拿摩氏开国以来从没有把皇位只传幺子,所以大多数人还是认为这是无稽之谈。

如果不是时局如此不明,爹爹早已将她许配给松甘殿下或者他的哪位哥哥了吧。

望着已然快要看不见的马车,风华抿了抿红唇。

然,刚刚他拿出的那个信物……风华眉头一跳。不,不可能的。三殿下生母只是个小小的宫娥,朝中也没有任何势力可以依仗,今上怎么可能将皇位传给他?

眼前恩宠,也许只是今上老年得子所以格外疼惜的一份天性罢了。毕竟,草原牧族的繁衍能力一直很令国师忧心。今上虽然后宫佳丽无数,除了弱冠之年先后得了两子,到50岁才堪堪得了这位三殿下,自然是疼成了眼珠子。

而且,今上现在已经是快要七旬的老人,如果真的意属三殿下,不是早该让他参与朝政?可见,眼下在朝中斗得你死我活的那两位皇子,才是未来的储君人选。

风华纠结良久,觉得若松甘这个皇子中唯一的钻石王老五如果真的有问鼎江山的可能,什么第一美男第二美男的,都没嫁给他更有前途。

但是,可惜了,目前看来,今上掌中那碗水,太深。

而她,已经十五岁,谈婚论嫁迫在眉睫,就怕等不到时局明朗的那一天了。

所以,还是先将第一美男拿下吧。

风华心思瞬间百转千回,迅速便下了决定,眸光又坚定起来。既然如此,趁今天这场命案,她一定要尽力将紫苏这个绊脚石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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