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锢

血。

满脸的鲜血不断流淌。

拓跋颢捧着右脸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般的惨叫。

腥红的血液从指缝中渗出,滴入脚下泥泞雪水之中。

苏楚衣呆愣在原地,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事实。

那把掩月刀斜斜劈开拓跋颢的右眼,快得来不及看清夜风是如何出的手。

只看到一道寒光亮起又黯。

夜风艰难地抬起右臂,回眸一瞥,高扬的臂膀再度落下。

“不要……”苏楚衣快步扑了上去,堪堪挡在拓跋颢身前,闭上眼睛等待手起刀落的最后时刻。

等了许久,耳边只剩下拓跋颢痛苦的哀嚎,脸上湿润冰凉。

她倏地开眸,只见夜风高举利刃的手颤颤巍巍地垂落,黑色大氅盖住他握刀的手。

她看到他右肩上赫然插着的短刃……

她伤了他!

这怎么可能!

他是夜风,是无可比拟的存在……

夜风俯身抓住她的手臂,哑声道:“若想要他活命,现下便离开他,跟我走。”

他的眸中有火,摇曳黯淡,宛如即将燃尽的残油枯灯。

“你没有选择!”

苏楚衣自知不敌,身子却没有挪动分毫,“你要是再敢动他一根头发,本帅定让三千黑骑卫陪葬。”

夜风用力将她自地上攥起,抱着她跃身上马,扬长而去。

寒光交织的朱雀大街,回复往昔的平静。

雪花打着旋儿华丽绽放,覆盖在那片猩红之上……

三天.整整三天。

苏楚衣被关在西暖阁整整三天。

每日,除了宫人们按时送来食盒之外,再没有任何人踏足于此。

她就像是被困的野兽,找不到宣泄途径,只能不断寻找可以让她发泄的方式。

西暖阁内所有的陈设已是分崩离析,俨然成为一堆废墟。

那些名贵的青花瓷瓶,那些精致的锦缎绸被,那些赏玩的珠宝玉器,全都变成垫脚的废渣。

可是,饶是如此,她仍是被禁足于此。

没人在乎她毁了多少东西,就算她放火烧了这些,也无法从皇宫大内安然出逃。

她就像是一只折翼的飞鸟,无法遨游于天地之间,只能幻想天的辽阔……

第四天.

西暖阁的正门大开,萧允辰全副銮驾赫然出现在殿外。

远远地,她看到他玄衣纁裳,章纹华丽绘绣于上,彰显帝王尊崇地位。

他头顶十二旒冕冠,脚踏滚边赤舄,丝织大带束于腰间。

抬步之间,长绅轻扬,带起衣袂翩飞,君临天下的霸气渐染于上。

他反身将殿门关上,低眸扫了一眼脚底废墟,眸中冰冷俱在,“摔得可好?”

苏楚衣瘫坐在殿中卧榻之上,容颜苍白憔悴,青丝散落在身后,凌乱不堪。

她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说道:“不好。”

他不怒反笑,一撩袍侧坐在榻上,笑中寒意侵人,如坠冰窖,“朕的后宫随你处置,要摔要烧,悉听尊便。”

人的容忍是有限度的,他一再卑微退让,只希望有一日她能看到他的用心。

他于她旁人所没有的宽容大度,她却弃之如敝屣。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拓跋颢好好活着。”她嫌恶地退后,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夜风说过,只要我跟他走,拓跋就能活。陛下不会出尔反尔吧?”

萧允辰甩袖一笑,坦然道:“那是夜风答应你的,和朕没有关系。朕要拓跋颢的命,你以为他还可以活着走进京师重地,还能与你在奉仙楼喝酒取乐。朕若是要他的命,你以为他还会有机会靠近你,还枉想染指朕的皇后。”

他越说越恼,语气愈显烦躁,身子前倾,握住她纤细的脚踝往怀中一扯。

她原是瘦而不弱之人,几日下来,她的两颊明显陷了进去,看得他心中猛然一窒,手中力道加重,将她紧紧箍在怀中。

苏楚衣奋力挣扎,无奈几日下来滴水未进的她,挥出的拳头绵软无力,宛如隔空挠痒。

他的前胸贴着她的背,心与心的位置重叠重压,一下一下,感觉是那般真实。

他俯在她的颈后,声音苍老低哑,“你答应过朕,为何要出尔反尔?”

她就在他的怀中,没有人可以带她走。

可是她的心呢……

萧允辰抬眸一动,自袖中取出一把匕首,塞入她的手中,冷道:“这本是那日雨夜朕要送你的大婚之礼,可惜你醉了。现在,朕成全你。你若是不想留在朕的身边,那便杀了朕,兵权奉还,这九重宫阙的帝王之位,朕亦双手奉上。”

鞘身平滑无纹,握在手中冰冷透骨。

杀了他,这天下便是她的,谁也左右不了她的未来。

她抽身拔刀,甩袖挥出,顷刻间尚未砥砺开刃的匕首便已架在萧允辰的脖颈上,抵着他的喉结,杀意渐笼,“你当我真的不敢杀你?”

在回京之前,她确曾动过杀他之念。

可是,在见过他之后,她却从未有杀他之心。

然而,这一切全乱了。

拓跋颢生死未卜,她愧疚难当。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这叫她如何面对兼程而来的拓跋颢和鲜卑拓跋部的将士们。

萧允辰褐眸半开,似墨黑发铺于身侧,颈间匕首寒光毕现,冰冷锋利。

他冷笑,似已看穿她的心思,“你有很多的机会可以杀朕,可你从未动过此念!朕今日赠你这把匕首,在你想离开朕的时候,你都可以用它杀了朕,过你想要的生活。否则你永远不能离开朕的身边!”

她手上力道重了一分,反问道:“为何是我?世间女子千千万,为何偏偏是我?”

利刃划破肌肤,他喉间一紧,不敢相信她竟真的痛下杀手,胸中似雪冰封,冻彻心骨。

他从袖出再度抽出一卷以绢为底的书帖,寒眸凛凛,掷于她的脚边,“若不是你,拓跋颢怎会称臣纳贡。这头鲜卑猛兽甘愿俯首称臣,只为求娶康乐侯苏楚衣。你告诉朕,为何偏偏是你。世间女子千千万,为何偏偏是你?”

他的心在泣血,一字一言皆自胸口热血淌过,蓦然砸向那个拿刀相向的女子。

为何偏偏是你!

苏楚衣手中力道一松,手臂颓然垂于身侧,匕首淬血落地,沾了他雪色狐裘点点血光,似寒冬绽放的红梅,耀目凄冷。

她深吸了一口气,音杂冰雪,“那楚衣要恭喜陛下,兵不血刃便得拓跋鲜卑二十三城。没想到,楚衣竟是如此利器,既得兵马,又添城池。不如……陛下就允了拓跋颢之请,将楚衣嫁入鲜卑,得保陛下万世基业永垂不朽!这不是陛下毕生夙愿,只用我一个苏楚衣,何乐而不为?”

他捡起那把匕首,指尖拭过刀锋斑驳血迹,心似利冰齐射,无处可逃。

他笑,云淡风轻,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

“这只是其中一件礼物而已。”他抿了抿唇,继续说道:“既然你舍不得杀朕,这第二件礼物,你一定合用。”

他展袖卧起,取出一支沾了朱砂的狼毫,眼皮一抬,对她道:“朱笔写天下。朕愿与你一道执笔指点江山,朕要让你亲眼目睹,宁朝的空前盛世。明年开春,将会是全面反攻的开端。四年治世,六年平乱,十年安民心。朕将拱手这片锦绣山河,与你一生不离不弃。若朕有一日食言,你仍可用这把匕首取朕性命。”

那些飞逝而过的念头又一次折回,只言片语点点汇聚,宛如璀璨星河,刹那间点亮她心中低垂夜幕。

她低头,望着他散落长发自肩侧滑下,灯影映出他落寞身形,叫人动容。

双手交握于前,轻声问道:“陛下,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何非我不可?”

她既是棋子,落子无悔,棋局已渐趋明朗,他又何必画地为牢,偏偏与她纠缠。

他转头,抿了抿唇,伸手覆上她拧紧的手指,指腹轻划而过,钻入她双掌之中。

她的手微凉,虎口处是厚厚的刀茧。

他细细抚触,半晌才开口问道:“只因你是苏楚衣。”

过境千帆,终是说了出口。

萧允辰转腕一拉,揽她入怀,冰凉的双唇急切地贴了上去。

她尚在沉思之中,一拉一攥,竟被他深深吻住,淡淡的药香在鼻尖环绕,恍了她的心神,竟主动贴得更紧,与他纠缠,任他索取。

舌尖划过她的唇形,滑入她的唇间,而后长驱直入,攻城掠池,卷走她全部的呼吸,留下他霸道的气息肆意流淌。

他箍住她的细腰,缓缓离了她的唇,喘息道:“不管你的心中有谁,以后只能有朕。”

她不解,眸中雾气缭绕,怔怔地望着他,唇瓣沾着他的唾液,水光一片,诱人蹂躏。

他再度贴近,扫开榻上残骸,将她平放于上,冰凉的手指挑开她的腰带,钻了进去,游走在她细嫩柔滑,不容她再有机会逃开,“要了你,你就没有机会逃开,是不是?”

她哑然垂眸,侧脸淡漠浅笑,“那你可知,我心中之人并不是你,而是拓跋颢。我愿意为了他抛家舍国,与他白首不离。你要我的心,我却给不起。你要我的人,我倒是还留有这具空壳,可以任你予取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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