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战

拓跋颢屏息站立,望着长街尽头,舒展的眉眼渐渐蹙起,峭眉微陡,目光渗寒,眼底是未见的凝重肃杀之色。

那是锋利兵刃折射而出的寒光,自他第一次出征起,兵刃寒光与血液腥锈已是如影随形,渗入骨血。

寒风凛冽,吹得苏楚衣发髻凌乱散落,广袖华裙轻扬翻卷,在风中奢华绽放,不如谁家闺秀私逃而出,酒醉不知归处。

他曲指抚上她的醉颜,唇边漾开一抹与眸中戾色全然不同的温柔宠溺。

马蹄声踏破夜的静谧,渐行渐近。

一道凄厉的寒光似闪电般撕破墨染天幕,顷刻间兵刃曳地而来的摩擦声伴着马蹄声声,戛然而止。

拓跋颢曲臂负于身后,丈八长槊赫然在握。

槊身通体青铜缎造,长约一丈有余,刃长八寸,钢开双锋,如游蟒般横于肩头。

他冷笑,紧抿的双唇挑起轻狂暴戾,眸中火光化开一片。

那是守护心爱之人的锐不可挡,那是随风潜入骨血深处的爱欲纠缠,那是不容他人觊觎的霸悍狠绝。

他早已料到进京称臣之路并不顺遂,没想到竟来得如此猝不及防,他还没来得及好好和苏楚衣相聚,拦路之虎便已近在眼前。

拓跋颢挑眉,跨步走向喷着鼻息原地打转、通体锱黑的骏马。

马上之人青铜覆面,只露出寒彻心骨的眸子和似刃薄唇,黑色大氅迎风鼓起,飘落覆盖马尾,起落之间似已座下骏马融为一体。

他宽肩略沉,铁甲苍寒侵身,朗朗而立,手中掩月刀衬着月光翻起,利刃朝上,杀气尽染。

叶落树摇,一片云团堪堪蔽了满天月色,掩月刀寒光更甚,于漆黑夜幕下宛如新月初升,光得耀目,却凛凛生寒,不敢靠近。

然而,他面对之人是横行漠北的猛兽拓跋颢。

在他的眼中,没有打不败的敌人,只有打不死的自己。

他笑意渐深,摇头轻叹,道:“没想到孤此次上京,竟能遇上传说中的夜风。”

夜风沉默不语,揽缰绕圈,漆黑眸光自面具后隐隐而动,似有一丝嘲讽与不屑。

拓跋颢松掉缰绳,手掌轻拍马尾,黑驹驮着苏楚衣闪至百步之遥,他才放心地正面迎敌。

夜风威名,他早已有所耳闻。

听闻宣帝荡平各路藩王的制胜武器便是这位名唤夜风的黑骑前锋,他以一人之力奇袭各营兵马,擒贼擒王,以利落果决的身手,将各路藩王帐下领兵统帅与谋士军师一一斩落于马下。

在短短数月内,一路高奏凯歌,势如破竹,以雷霆之势攻下建康。

拓跋颢一直想会一会夜风,或者说每一位金戈铁马、身经百战的将领,都想与他一较高下。

然而,夜风来无影,去无踪,仿若神祗般不可触碰的遥远。

今日,却叫他遇上了,岂能不一试身手。

丈八长槊横亘于身前,他微抬下颌,脸上写满跃跃欲试的狂野,“夜风是当世战神,而孤亦是未尝败迹。今日遭遇,定要决个胜负。”

夜风摇头,青铜面罩狰狞丑陋,似破牢而出的野兽,嗜血残暴,“若是国主非要以命相搏,夜风定当奉陪。只是……不论输赢,苏将军都不会离开此地。奉陛下之命,凡有阻拦者,杀无赦”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音含怒意,刻意的隐忍仍是不可避免地扩出。

他冷笑轻哼,掩月刀直指马下五步之遥的拓跋颢。

拓跋颢挑了挑眉,撩袍退后,丈八长槊毫不示弱地挥出,“孤投书称臣,若是你今日杀了孤,宣帝如何堵住悠悠众口,他广施仁政,兼济天下的美名,将从此止步于前。你如何担待得起?”

“夜风不过是替天行道,为天下百姓除去一个以杀戳而著称的侵略者。你每下一城,便屠城三日,老弱妇儒皆不放过。夜风为天下黎民百姓请命,除了你又有何惧。纵然你投书称臣,不过是掩人耳目的伎俩,你当建康城是你想来就想,想走就走的地方。既然来了,陛下就没想过让你活着回去。”

夜风言语轻狂霸道,字字句句皆直戳利害,叫拓跋颢怒意顿生,再也无法压下。

他脚下步伐渐移,眸底杀气升腾,“那便放马过来,不杀了你,对不起孤手中的长槊。”

夜风仍是冷笑,不屑之气更盛。

几句撩拨,便已将拓跋颢激得心绪全乱,嗷嗷欲战。

纵横漠北十载,他还是没有学会如何控制自己的怒气,而轻易地被敌人掌控,此乃兵家大忌。

隔着层层夜幕清霜,拓跋颢仍能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嘲讽,他眯眼浅笑,知道已经成功地降低夜风对他的防备之心,须臾间身形一闪,丈八长槊刺向马腿……

一阵冷风利利滚过,苏楚衣打了个激灵,蓦地睁开迷茫的双眸,眸中卷起浓雾水气,酒醒却不知身在何处。

耳边,寒风劲刮,夹杂着兵刃碰撞的剧烈声响,声声铿锵凌厉。

她记得,她为拓跋颢接风,

她立起身,茫然四顾,眸中雾气俱散。

她看到拓跋颢和一个青铜覆面、铁衣护身的男子交战正酣,二人旗鼓相当,难分伯仲。

拓跋颢进京不过数个时辰,何以结了仇家。就算他在漠北名声不好,仇家众多,但也不至于寻至京中,刻意挑起事端。

再定睛一看,苏楚衣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的惊讶,她拢缰转头,奋力夹了夹马肚,朝他二人疾驰而去。

怎么会是夜风?

这不可能,发生何事需要惊动夜风出马……

掩月刀指向夜幕,银光凛凛生寒。

夜风后退半步,眸起眼,深深一个吐纳,阖眸再开时,面具掩盖下的眸光清寒冷冽,已不复先前的嘲讽之意。

他不得不承认,拓跋颢确实是不可多得的悍将,出手凌厉霸道,绝不给对方还手的机会,招招致命。

只可惜,狭路相逢,勇者胜。

若不能打赢拓跋颢,愧对夜风的一世威名。

他甩腕横刀,刀刃映着月色,滚过清霜苍寒,薄唇紧抿,似刃如霜。

“拓跋颢,快住手。”苏楚衣快马赶到,一人一马立于二人之间,清眸之中已然清明。

拓跋颢抬眸,胸膛起伏不平,呼出的热气氤氲,他一撇嘴角,回道:“为何要住手?若不解决了夜风,我哪有时间要了你,再带你走。”

他带着胜利者的倨傲挑衅地望向同样正在调息的夜风,一如他强悍的战风,没有给对手留下更多的余地。

“萧允辰只能窝在他的龙榻之上,指着别人为他以命相搏,而他却坐享其成,妄想靠别人的双手为他夺回想要的女子。这算什么男人?”拓跋颢轻狂挑眉,丝毫不掩饰他对苏楚衣渴望,他无理地谩骂着,“老子就是想要娶苏楚衣当王后,萧允辰要是有本事,就痛痛快快和老子大战三百回合,若是老子输了,老子立马滚回平城,只要老子活着一天,拓跋鲜卑部称臣纳贡,镇守塞外。若是萧允辰输了,便将苏楚衣赐于我。”

他峭眉冷峻,眉眼间狂野神采俱现,试图用最恶俗的挑衅打乱夜风的阵脚。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深。

苏楚衣神情一凛,握缰之手越团越紧,未醒的醉意被寒风吹得无比清明。

她侧身回望,长睫凝霜,望向夜风……

她曾经梦想与之一战,一了心中夙愿。不曾想,当夜风近在眼前,触手可碰时,她却有一种近似于怯懦的胆颤。

这个人,满身锋芒敛得恰到好处,不避不闪,多露一分则霸气外扬,多敛一分则清淡无味。

他是天生的战神,只消一眼,苏楚衣便能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灼灼而亮的光芒。

那是属于胜利者的绝美姿态,不需要与之对敌而战,便能一一体会。

苏楚衣身子一颤,抬眼再去看他,“夜风,你就是夜风!”

夜风巍然而立,一把掩月刀已足以说明他不容置疑的黑骑卫统帅之名。

他就是夜风。

他就是继苏睿之后,当世第一战神。

可是,他一言不发,眸中光芒渐渐黯淡。

入夜风劲,树叶簌簌掉落,纷纷扬扬。

隔着树雨飘洒,拓跋颢亦是执槊迎来。

杀气,寒意。

渐渐凝结。

苏楚衣骤然回神,转身迈步,追着他奔了出去。

然而,他的步伐极快。

快得她无法亦步亦趋。

快得她无法做了任何的反应。

只能展袖挥出,贴身短刃陡然射出……

“啊……”一声惨叫划破夜空,血腥之气渐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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