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约(2)

“信你?”她冷哼,被醉意侵袭的意识不甚清晰,眼皮发沉,睡意渐笼,她喃喃低语:“若你不是萧允辰,我便信你。然而,你是萧允辰,我是苏楚衣。叫我如何信你?你夺了我的兵权,叫我如何信你?你逼我嫁予你,不顾我有婚约在身,叫我如何信你?你步步为营,我节节败退,叫我如何信你?”

累日来的郁结于胸似乎都在争相涌出,胸间翻涨,竟似欲裂。

“亲手送别与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你可知我有多痛。我曾与他们立下重誓,北伐未完,不言婚嫁,我亲手打破自己的承诺,你可知我有多羞愧。然而,你是一国之君,你霸道凶悍无人可及。你想要我入宫,我便只能入宫,你要兵权,苏家军便尽归旗下。你是否为我想过……只因你身为男子,万般皆易,九重宫阙,无人敢逆。可是我呢?你可知这四年,我有多难……我有多难……阿爹,女儿不孝,女儿不孝……”

一字一言,皆发自肺腑,喃喃呓语,轻而发沉。

她的声音渐渐收细,伴着抽泣声滚过他的耳畔,似被利刃滑过,疼得他心都揪了起来。

疾风又起,身上湿袍难掩寒意。

他转回头,目光微微一怔,竟不见她的身影,均长的呼吸声从脚边传来。

垂眸一看,那人竟瘫在地上沉沉睡去,脸上挂着两行清泪,直叫他心生不忍,胸口隐隐揪痛。

弯腰打横将她抱起,看着她安静的睡颜,眼底盛满宠溺,唇边漾开一抹温柔如水的笑意。

永安四年十一月癸卯

今上抱恙,不朝。

征北大将军韩冶携前锋营五百将士赴任,监军苏慎同行。太尉谢凡领五兵曹官员前往送行。

京中纷扰渐息。

晨曦微露。

苏楚衣依旧是早起晨练,舞刀弄枪,将一夜未散的酒气一并发泄出去。

雨渐止歇,长宁公府残花落叶湿湿铺满一地,寒风吹送,泥土芬芳钻入鼻尖,精神猛地一振。

从后府间或传来几阵喧闹,叫她无法集中精神,提刀停了下来。

“参见将军。”韦拓奉帝命严守长宁公府,一向不离萧允辰左右的他,竟破天荒地首次滞留在外。

苏楚衣揉着眉心,懒懒地瞥了他一眼,诧异于萧允辰竟将他留下,旋即转向一墙之隔的后府,问道:“苏慎苏愉都走了?”

“刚走不久。”

她环视四周,瞳仁清澈见底,不见一丝波澜,“你带了多少人?”

韦拓如实回复:“不到二十。”这是今上的嘱咐,不得惊扰苏楚衣,人越少越好。

“甚好。”苏楚衣敛袖拭汗,扔了兵刃回屋梳洗。

韦拓没有骗她,她趁晨练时粗略过了一遍,留在长宁公府的黑骑卫在二十人左右,除韦拓之外,其余都分布在后府的四周。

倘若他真的要取兵马虎符,趁她昨夜醉酒之际,便该一走了之。

一早醒来,那半面青铜虎符静卧于枕侧,没有被置换过的痕迹。

他当真是来护她周全的?

这一份体认叫苏楚衣无言以对,不知该如何去信他。

早食还未用完,便听见前门庭院处人声鼎沸,似乎是家老在与人争吵。

她使了使眼色,嫣唇一撇,无言地使唤韦拓去探听清楚。

韦拓领命而去,随时保持戒备状态的挺直身影,叫她委实受用。

她喜欢这样的人,忠诚,有担当,且保持清醒的头脑,最重要的一点,他有着强壮的体魄和永不知疲倦的精力。

这对一个御前侍卫来说,是求而不得的。

然而,这样没有缺点的男人,他的心底会有一个地方,只为某个人而柔软。

萧允辰亦是一样,他的帝王之路荆棘遍地,可他却处之泰然。

他心里的那个地方,究竟藏着什么样不为人知的过往,谁又走进他心底最柔软之处。

眸起迷雾,一时竟发起呆,连韦拓行至跟前也不知。

“将军。”韦拓仍是不变的黑衣劲装,发冠高束,一丝不乱,“少府送来您的嫁衣、嫁妆,前厅放不下,家老另辟一室存放。”

苏楚衣恍然回神,望向他身后粉色宫装的清秀女子。

她有一双与那人一样的褐色眸子,波光微动,煞是惹人怜爱。

曲裾深衣,衣长曳地,体态婀娜,好似池中睡莲半开将开,含苞欲放。

此时,她正垂眸扇睫,眼底盈满女儿家的娇柔,叫苏楚衣莫名羡慕。

“苏楚衣见过长公主。”她微微低头一礼,并无大礼参拜的举止。

见过宣帝多次,却未曾有一次行过君臣大礼,而他却也不曾摆出帝王之姿苛求于她。

“不知长公主来访,有何指教?”

萧允慕怯怯地望着韦拓伟岸的身躯,绕行而过,柔声说道:“皇嫂,我是跟着少府监的人送嫁衣来的,四季袆衣、揄狄、阙翟、宵衣都是皇兄亲自挑选,我怕他们笨手笨脚碰坏了,所以……”

这些都是皇后的朝服,他当真要立她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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