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箭(1)

朱雀门外十里长街名曰朱雀,三公九卿、皇亲国戚均赐宅院,以彰显尊崇身份。

长宁侯府亦座落于此。

自苏睿死后,南康大长公主一直独居于此,深居简出,甚少与人往来。

掐指一算,该有八年没有回来。

从她上阵杀敌那一年起,阿爹就没再允过她回家。

怕她留恋京中繁华怠倦了,懒散了。

怕她被阿母宠坏不知边关疾苦。

怕她过于安逸而忘了重责大任。

可是阿爹从来都忘了一件事情,她非昂藏七尺铮铮男儿,她本该与士族门阀的贵族小姐一般躲在深闺,习字绣花,听曲逗鸟。三五小聚,聊聊哪家公子俊秀,哪家儿郎英勇。

而非四岁习箭,六岁持剑,七岁舞枪,兵书阵法熟记于心,跃马横枪堪比男子。眼中的男子只有能否打仗之别,已无俊秀之分。

眼前浮现萧允辰那双寒彻心骨的冰眸,这样的男子,狡猾阴狠,审时度势,轻易将她掌控,叫她乱了心绪。

挽缰转道,转入朱雀大道,苏楚衣奋力夹了夹马肚,催促着雄霸天下快些回家。

熟悉的景物被一一抛之脑后,只剩对家的记忆隐约浮现。

不知阿母是否安康。

不知院中榕树是否茁壮。

不知看门老黄是否安在。

少时微薄记忆不甚清晰,却挡不住她的归心似箭。

“嗖……”利箭离弦,卷起肃杀的冷风,破空而出。

苏楚衣眉头一紧,面沉如水,侧身弯腰,堪堪躲过四支利箭致命夹攻。

抵京第一日,便这般见不得她的存在。

苏楚衣眸光似冰,扫过两侧屋檐。她俯身架弩,夹起马肚奋力疾驰,白光尾随,再次划破墨染天幕。

她翻身而下,在飞奔中隐于马肚之下,双腿夹紧,衣袂委地滑行,卷起地上残叶呼啸而行。

数只利箭擦着马背没入两侧参天大树,雪白箭羽分外耀目。

长年军旅磨练出的灵敏听觉让她很快辩清方向,连弩逆风扫射。

只听得几声闷哼,似有重物跌落在地。

苏楚衣冷笑,翻身上马,收起连弩,从马肚边换了一把轻巧的弓。

临行前郗彻曾对她说,京中凶险,自当小心从事,不可惹事生非,授人以柄。却未曾对她说过,京中小人甚多,要谨防暗箭伤人。

不就是一个虚悬的后位!本帅还看不上呢!

甫一坐定,方见五十步之遥,灯火辉煌,数盏红色灯笼一字排开,提灯者似训练有素,身形如松,肩线笔直。

苏楚衣搭起三只羽箭,手腕翻转,直指前方。

反正已经开了杀戒,不在乎多死几个人。

也好叫京中这班高贵士族看一看,虎父焉有犬女。

“囡囡住手。”

从灯笼后面走出一个面带温雅笑容的素净妇人,一袭绛紫色罗裙委地而立,眉眼透出一股凌厉的威仪。

苏楚衣丢掉弓箭,急急从马上跳了下来,扑入妇人怀中,“阿母。”

南康公主轻捋她的背,眸底水意盈盈。

“阿母……”八年,竟有如此漫长的八年,没有在母亲怀中撒娇。

记忆中温柔的低语,宠溺的抚触,是那般遥不可及。

每逢受伤病重,她都会想起母亲的怀抱,宽广而又温暖,抚平所有难熬的伤痛,让她有勇气面对强敌,面对每一次的劫后余生。

在军中将士的心中,苏帅是流血不流泪的奇女子。

可他们不曾发现,她粉饰的坚强不过是被苏睿逼出来的。

泪水奔涌而出,无需假装坚强。这里只有她的母亲,没有人会知道双手沾满敌人鲜血的苏帅也会有脆弱的一面,没有阿爹怒目而视将她夺目的泪水生生逼回。

这一刻,她只是一个久未归家的不孝女,一个眷恋母亲怀抱的娇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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