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荡妇

家丁抓住绑在我身后的绳结将我推进柴房,老夫人迎风便扔过一个什么物件砸在我头顶上,细看之下才发现,这是烧蛇肉那回老四回赠给我的簪子。

“你还有什么好说?”老夫人那嫌弃的眼神射来,就如同我是看上一眼便会叫人眼睛生疮的毒物。

“庆之,我原来以为这丫头是个好的,本还想着提拔提拔她,没成想却是个这么不脸的,这要传出去,叫我们陆家的脸面何存?不如沉了塘,也好全了脸面。”老夫人望向陆庆之说。

陆庆之盯住我手腕看了许久,那里叫绳子嘞出了斑驳的血迹,染在衣裳上如同待放的红梅。

“先关着,我自有打算,天晚了,散了吧,要是叫我听到外头有什么不好的传言,就不要怪爷伸手无情,希望大家管好自己的嘴巴!”陆庆之说完便转头走了,看戏的大家伙儿看正主跑了,也依次散去。

柴房里蚊虫甚多,身上被咬起好多大包,红红的肿起,又是痛又是痒,我坐在一捆干柴上,手指甲一刻不停的用力抠着那些肿块,屋外负责看守我的小丫头聊得正欢。

“香儿,你不知道吧?屋里那位这回算是闻名左右了!你没瞧见那天爷的脸都快绿了!”

“我看爷不光脸绿,头顶上那帽子也绿得很!”

“嘿嘿······”

“就是啊,也不知道咱们爷是怎么忍下来的,听说是两人正床上干事,叫咱们老夫人给捉个正着。”

“哎哟,佛门净土都叫他们给污了,啧啧······你说咱们爷长得这么俊,出手又大方,这三姨娘还要去外头寻男人,她这是怎么想的啊?”

“谁知道啊?那时二姨娘不也······”

“那怎么一样,那时候裴知府财大气粗的,咱们府里哪里敢得罪他,这回这个不过就是钱家的庶长子,那天叫爷连着被头一块绑回去的,听说里头光溜溜的可什么也没穿,面子里子丢得干干净净,看他往后还怎么在这一亩三分地里混!”

“这个怕也不好办,这外头传得风风火火的,我瞧着爷这几日连书房都没有踏出过半步!”

“要是我,也没脸出门的,非把她沉塘不可!”

诸如此类的谈话,自我被关进这里开始,便不曾停歇过,看来陆庆之那句警告的话也未发生多大效用。

想来自那日被五花大绑着招摇过市起,我便成为这文德县里人人得而诛之的荡妇,传言,外头已经有人开始下注,赌的是我会被浸猪笼,还是会被生病死,据说大部人都选择将赌注下在浸猪笼,因为既符合常理,又大快人心!

“住嘴!再叫我看到你们在这里碎嘴,便叫人牙子过来通通打出府去!”

没想到素来温柔的祝新月还有这么严厉的一面,听到她发火,那两丫头连声告饶,只听门吱呀一声便开了,一束阳光直打到我眼睛上,叫我这个好些天不见天日的荡妇霎时便眯起了眼。

“妹妹,这几天你受苦了!”

祝新月伸出素白的双手要过来握住我的手,我淡淡的移了移,躲了开来。

说实话,要说今天我落到这步下场跟眼前这个漂亮的表小姐没有一丝关系,打死我,我也不信的,只是我搞不懂,我这个人人得而诛之的荡妇即将沉塘,那她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今日作番作态又是为哪般?

“我·····手上脏。”瞧着她那眼中要落不落的泪光,我都快相信这人实在是伤心的紧。

“妹妹,我相信你是清白的,你再等等,我一定想办法放你出来!老夫人那里你不用担心,看在你为她祈福的份上,想来她也不会真的怪罪于你,只是表哥那里恐怕······不过你放心,一切有我!”祝新月不顾我的扭捏,硬是将我的双手握在手心,眼中闪现泪光,却有一丝坚决。

这个表小姐也是个厉害的,大家都瞧见我同钱江脱了衣裳睡在一处,她偏觉得我是个清白的,连我自己也很难说得清楚,我的清白到底是在哪里。

“没用的,你走吧。”

虚情也好,假意也好,我只感觉自己真的有些心累,便不再想浪费更多的精力来作无谓的抗争,所谓结果,不过如此而已。

我转过去继续坐在柴堆上不再看她,祝新月立在我身前,欲言又止,神情又是心疼又是婉惜,这一刻,我突然有些倦了,我为什么要陪她们上演这一幕幕莫名其妙的戏码?末了还要把自己小命也搭进去?可笑,当真可笑!!!

门口负责看守的丫鬟家丁自祝新月来过之后便不再议论,倒叫我凭添许多寂寥,往日里听听她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时间反而过得快了许多。

夜里蚊虫更加猖獗,一直围绕在我身旁,一刻也不肯停歇,扰得人无法入眠,我双手环抱着自己蹲在墙角,脑中不断出现当初第一次见陆庆之的情景,如果当初我像个真正的大家闺秀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兴许也不会落得个给人作妾的下场吧?

记得那年上元节,爹爹将将从花花楼里买来个清倌人,正你侬我侬好不恩爱,便没得空闲来管束于我,事实上从小到大对我,爹爹一直持放养的态度,故而吃穿不愁的我,便一天到晚的着磨着去外头惹事生非,上元节那么大排场,我又如何肯放过?只早早食过晚饭,便拉着阿梅偷偷从后门溜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沿街商贩放开嗓子叫卖各色吃食,阿梅便流连那小吃一条街上将我忘得一干二净,我兜兜转转便看上一只挺好看的木雕小人,原因无它,只因那小人雕得同我顶样,卖二两纹银,确又贵了稍许,犹豫间,又听闻旁边有一姑娘跪倒在路旁想要卖身葬母,我一时同情心泛起,便舍了小人想要帮她一帮。

“姑娘,你打算卖多少银子?”

那姑娘穿一身孝衣,闻言抬起头来细细打量了我一圈,又朝四周瞧了几眼,便朝我翻了几个白眼。

“速速离去,你莫要坏了我的好事!一年就过一回上元节,我好不容易逮个人多的日子,你莫叫我空手而归!”那姑娘不感激小姐我一片爱心,反而恶声恶气的要赶我走,我当下心头火起,便要同她好生讲一讲道理。

“这是如何说起,小姐我好生相帮,你却恶言相向,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姑娘见我不依不饶同她纠缠,便有些急了。

“姑奶奶!我知道你一片好心,但是姐姐我现不找个好人家卖身,就要给我娘卖进花花楼里接客了,你行行好成么?”

我看一眼她身旁那个“死人”说道:“你娘不是死了吗?怎么还能将你卖进花花楼?”

姑娘又对着我翻了几个白眼,恨恨说道:“你娘才死了呢!!姐姐卖身也是有要求的,不是谁都能买了去,你快些走,再耽搁下去,这人都要走光了,要真坏了我的好事,小气姐姐叫你·····叫你····”

“叫我如何?”跋扈什么的,我也不是不会,自家门前哪能叫人这么威胁,我只瞪圆了眼,粗声粗气的吼着。

“不如何,不如何,就当我求你,走吧走吧!!!”那姑娘将我推得远了,忙又跪回那具“尸体”旁边嚎啕大哭起来。

我头一回遇到这种“卖身”的女子,一时觉得新鲜,便躲在旁边观看,没一会子,便有个长得肥头大耳的男子前来问她多少钱卖,那姑娘见那男子穿戴讲究,长相富贵,便抽抽搭搭的出了五两银子,一来二去,二人速度成交,肥男扶起女子便走,竟不顾地上还有个没“葬”的母亲。

“这也太明显了吧?”我感慨着,真是世风日下啊!这演技·····

没一会那地上待葬的“母亲”见四下无人,嗽的爬起来,一转眼便消失在弄堂里。

“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四下找寻,便见那墙角立着个,同我一样看好戏男子,只见他身穿青色长衬,长相俊美,五官端正,特别是那一双桃花眼,叫人一看便想要沉沦。

当街与一男子这么对看,并不是时下女子所为,故而我忙转开目光看向我喜欢的那只小人,那人确自顾笑眯眯走到我身旁,好像我同他是相识已久的老友一般。

“你刚才若是出手,想来那姑娘是更愿意同你走的!”

“可是我想出手的,另有人选!”那人莫名其妙的瞧着我怪笑,叫我立时便头皮发麻起来,大晚上的,我一个姑娘家要是遇见坏人,可怎么好?

“这到不关我的事,我家就住这墙后头,后会无期!”我自报家门无非是想要告诉他,小姐我在自家门口,你莫要东想西想!哪知这老底一掀,又掀出红尘万丈。

自那以后,没多久陆庆之便一顶小轿连夜将我抬了回去,洞房之夜,我才知道,那夜多管闲事,这才惹出这些个有的没的。

“小姐?小姐?”柴房门外响起阿梅的声音,将我从那思绪中又拉了回来。

“阿梅,是你吗?”我走到门缝处,朝外头看去。

“小姐,我找不到老爷,也联系不到江哥哥,听说他让人给关在家里也出不来,小姐,唔······唔···要怎么办?他们要烧死你,唔···唔···”阿梅压抑着哭了起来。

“不是叫你走吗?你又回来做什么?”我背对着门坐下,身后是哭得一抽一抽的阿梅,不知道这样的深夜,她是如何混入府内?又是如何支开那两个日夜守在门口的丫头的?

“小姐,我们逃吧,远远的离开这里,总比被他们烧死的好!”

“可我们能逃得出去吗?”陆府内院外院夜间均有人执守,想要不经通报就出去哪里那么容易?况且此时府里还关着个颜面尽失的荡妇,守卫应当更加森严才是。

“表小姐给我一包蒙汉药,守在后门的那几个叫我一把蒙汉药放倒了,我就这把锁撬开,小姐你等一等!”

阿梅从头上拔下一枝细簪吱吱嘎嘎撬了一阵,咔哒一声那锁真的掉落下来。

“小姐,快跟我走!”阿梅牵住我的手便要往外冲去,没走出几步又突然停下。

陆庆之板着俊脸,冰冷的目光箭一样射过来,身后陆二宝提着个灯笼,面无表情,石头人一样的立着。

“这是要去哪里?会情郎吗?”

讥讽的嘴角微扬了扬,他凉凉的问道。

“公子,你不要烧死小姐好不好?她没有做过,她真的没有做过!我求求你,放过她这回好吗?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阿梅跪伏在陆庆之脚边,泪流满面,不停的朝他磕头。

陆庆之甚至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朝陆二宝说:“将这丫头拉下去。”

“你不要伤害她,有什么冲我来,不要伤害她好吗?”我祈求着望向他,可那面上无波无澜,不为所动。

陆二宝啪的一下给了阿梅一记手刀,阿梅应声倒地,随后走来两个家丁将她拖走,陆二宝亦随之离去。

“唔···你不要伤害她,不要···唔······”

我害怕起来,浑身颤抖着,害怕阿梅因为我而遭受什么不好的待遇,害怕···那冰冷的目光。

“你会害怕?”他单手拎住我后颈的衣裳,跟拎小鸡似的将我拖走,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前迷蒙一片。

“早知道如此,何必当初?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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