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米抬头看,却是个风度翩翩的温润公子,一张俊脸方正,眉飞入鬓,双瞳纯黑,挺鼻薄唇,略勾起笑,漾开来柔情似水。鸦黑长发齐整地用玉簪绾着,落在背上。白衫无一点褶皱与尘垢,镶着蓝边银纹,玉带束腰,端的是龙凤之姿。握着茶杯的手白皙修长,纤纤柔嫩,比女子青葱玉指还干净漂亮,指甲修剪得整齐,却是个讲究的公子。
这一眼却看得有些呆,顾小米挣扎着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右脚一瘸一拐,踝骨撞得红肿疼痛,咬着牙“嘶嘶”几声。
公子淡淡地将茶具还原,听她如此,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得旁边树上一阵沙沙声响,一只花猫儿嗷嗷叫着,从树杈上掉下来。
顾小米才看过去,公子早已听见,一起身飞速白影闪动,衣衫翩然,从她眼前掠过,如风一般,再定睛时,他却已在树下,怀中稳稳抱着那只受惊过度的猫儿,一手轻轻抚摸着它的背,如此安抚几下,猫儿渐渐活泼,又从他怀里跳走,欢欢喜喜跑到别处玩闹。
“你……”顾小米先是一惊,后又着恼,“你身手这样好,连那猫儿都怜爱,怎的我掉下来,你却救了茶具躲开?”
公子径归了原位,漆黑的瞳仁动也不动,却不看她,只笑说:“好好的姑娘家,怎会青天白日,来翻别家的院墙?”
“你!”顾小米又气又恼,半晌无话可回,只好气鼓鼓,拔腿便走,才迈步,又疼得险些站立不稳,那公子举手之劳,却也不来搀扶,只让她跌在地上,又砸得臀肉生疼,五官尽挤在一起,几乎落泪。
“扶我一把怎的!会折你的手么?”顾小米看着他波澜无惊的眸子,却愈发怒上心头。
公子又笑:“方才听那扑棱一声重响,怕是姑娘肉多,却扶不住。”
“……”顾小米未料到又遭重击,气鼓鼓地吹着腮帮子,也顾不得形象,挣扎着再度爬起,叉着腰向他恨恨道:“本姑娘身轻如燕,重不过百!你才有肉,你浑身是肉!怜香惜玉的道理懂么?似你这般,要打一辈子光棍!”
说罢也不容他回嘴,转身就走,只是身上疼得厉害,实在难耐,一瘸一拐走不多远,听那可恨的家伙先是嗤笑一声,随后悠悠道:“姑娘且留步,你伤了筋骨,上了药再去吧。”
“用不着!便疼死也不上你的药!”顾小米梗着脖子硬气十足,直往外走。
那公子也不来追,一笑而已,随她去了。
顾小米摆脱这个魔障,却没想到,这府苑如此之大,几乎走断她一条残腿,出了园子,才遇见几个下人,见了她,尽皆惊悚,恐是有贼,顾小米只得忍着疼逃出去,仓促跑到街上,东躲西藏,才立定了来看脚伤,愈发肿得不成人样。
叹一口气,顾小米有些许悔恨,方才那样嘴硬,可若此时被二哥捉住,便逃也莫想逃。在身上摸了许久,一文银钱也无,摸着头上,还剩个簪子,因此又寻一个医馆上药接骨包扎,被那黑心老头将一整个簪子夺去,连半文钱也未找。
出门时天色昏暗,家家户户亮起灯火,顾小米肚中咕咕响,才知饥饿,思来想去,反正自家是个土匪毛贼,当此危急之时,正该偷些银两买食充饥。
不,土匪捞钱如何能算偷,是借,借不算偷。
想通了,左右看见一处灯火辉煌,门前男子往来如梭,老鸨涂脂抹粉,挥着手帕迎客,却是一座青楼。
好,在这里喝花酒,定是些富足公子,又贪图美色,不偷他们偷谁?顾小米眼珠一转,绕着青楼寻了个黑灯拐角处,翻墙而入。
入内,便见处处莺歌燕舞,娇声翠响,好一处温柔乡。
顾小米低着头挨近人群,却将手拨来拨去,向着那人少之处走,只恐眼多坏事。
懵懂间上了三楼,但听得底下喧闹,此间却寂静,仿若无人,顾小米探头缩脑,却见一人从房内出来,掩门,款步走来。
好时机。
将头微微一低,眼珠子骨碌碌乱转,见那人半身入了视线,便凑过去些许,直至相交时,瞄准他那沉甸甸、黑底描金绣花的荷包,手一伸,迅疾无比拉下来,立时就走。
还未将那到手的赃物藏在袖中,纤细手腕却被牢牢抓住,温热有力的手掌紧紧握住皓腕,还没焐热的荷包悬在二人之间。
顾小米大叫倒霉,一抬眼,却见一张熟悉的俊脸摆在面前,温润端方,却不是下午那个坏心眼公子?
便是方才那一刹,他左手还拿着扇子,此刻扇子却到另一只手上,将左手抓她个人赃并获。
顾小米恨得咬牙切齿,他也微微诧异,顺着她的手转过脸来,勾起一抹含义微妙的笑:“又是你?”
我才想说,怎么又是你!
但此刻理亏,顾小米僵着脸扯嘴赔笑:“呵呵呵……公子,好生有缘。”
公子微笑:“是。都能来此行窃,想是脚伤已愈?”
他的手还牢牢抓着她,也不放下,也不去拿荷包,如话家常一般。
顾小米心底越发生出寒意,却摆出一副讶异的样子,夸张地等着荷包道:“呵呵……承蒙公子挂怀,好了,好了……什么行窃?欸……这不是……哎呀,如何拿着你的荷包?想是方才,相会时恰好这荷包撞到我手中,我这一时不察,向前走时,却勾出来。公子,你快将荷包收好,莫让人以为是我行窃,坏了我姑娘家的名声。”
说着,强行挣开他的手,却隐隐遮在手中,从那荷包中抓出一块碎银,又将荷包递过去,陪着笑:“公子,你的荷包,快收好。”
那公子却含笑看她自导自演,从善如流地接过去,在手中颠了颠分量,又朝她勾勾手指:“拿来。”
“……”
顾小米抠抠缩缩把那碎银捏了又捏,银子啊!这是能买东西填饱肚子的银子!
但看他那深不见底的眼眸没有半点光彩,嘴角的笑又神秘莫测,想到他救猫的身手,权衡再三,终究将那碎银恋恋不舍地交出去。
公子含笑点头,接了银子装入荷包,重新挂好,两手背在后方,如私塾先生一般,似要对她说教一番。
顾小米瞥见那扇坠子是块美玉,眼中豁亮,却抢先道:“既然如此,公子,我们后会有期,本姑娘告辞了。”
不等他答话,却抢先一步迈出,到他身后,略探手,将那扇坠捞在手中揪下,哧溜向前一跑,隔着老远,还回身喊道:“但最好还是莫要再见了!”
洋洋得意,语态欣喜,脆生生,明亮亮,入了公子耳中。
他颇有些意外地轻笑一下,拿过扇子,摸摸那光秃秃的绳儿,嘴角半是宠溺,半是笃定,却一副尽在掌控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