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安九的不高兴都写在脸上,那么赤裸裸。
高卑信又不是瞎子,自然看得清。
于是,他颇为失望地摇了摇头,又十分了然地感叹道,“原来,小九等的人,并非是在下。”
许安九也不客气,把茶杯递交到荣七手里后,顺势将身子斜倚在柱子上,双手挽在胸前,两腿交叉,自然随意之中却带着一丝盛气凌人的味道。
不屑的目光扫在高卑信那张笑得永远伪善的脸上,许安九没忍住地别开了脸,然后才皮笑肉不笑地回道,“高丞相这份自知之明,我还是很欣赏的。”
要谁听了这么阴阳怪气的赞美都会不高兴的吧,可高卑信不,脸上的笑意甚至更深了。于是,许安九半点不给面子的指着他冲边上的荣七问道,“瞧见没,变态!”
荣七垂首,把脸上的表情埋到了阴影里,依旧做好她常年冰雕的模样设定。
是以,对于不配合的荣七,许安九象征性地举了举拳头,然后瞥了一眼好似看猴耍戏的高某人,气不打一处来,烦躁地挥了挥手,“我这儿不欢迎你,赶紧走!免得黄珍珍又来无理取闹!”说着,她自己也转身往屋里去。
高卑信默然,歪嘴一想,原来许安九对自己的厌恶又添上了黄珍珍的缘故。他不禁挑眉,拢了拢黑衣斗篷下的宽袖,徐徐问道,“难道,小九不想见一个人吗?”
一下子顿住身形的许安九想不明白,好好的一句话、一件事儿,到了高卑信那儿怎么就变得九曲十八绕似的弯来拐去半点都不干脆。
“高卑信!”许安九这次连名带姓叫人的语调很平稳,稳得听不出情绪来。
她转过身来,却忽然提着食盒出现在院门口的杨小环,然后又静静地把视线转回到高卑信的那张脸上。
“高卑信,你这么喜欢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不就是希望别人能高看你吗。怎么,你出身乡野农家的身份就那么让你羞愧吗!”她冷然一哼,“这才是我许安九瞧不起你高卑信的原因。”
闻言,那张依旧还笑着的脸,还是笑着的,只是脸部的肌肉有了明显的颤动,脸颊也更多出了些愠色。
边上的杨小环好像觉着自己出现的时间不大对,所以垂下头调头就走,只是她匆匆忙忙地一个转身就笨拙地撞到了墙上。
食盒从她手上滑落,装在里面的汤盅也呯呯嘭嘭地倒在了地上。
高卑信猛地一转身,当即就更愣了,袖子里的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姑娘,莫怪……是老朽拜托高大人的。”此时,略微沙哑的声音传了来,不稍一会儿院门口便又出现了被人搀扶着的崔吉赋。
“……”
许安九把人给请进了屋,荣七添好三杯茶后就主动退出了门去。
崔吉赋瞧着许安九疑惑的眼神,微微的笑了笑,“许姑娘莫见怪,老朽今日来是想谢谢姑娘你的,顺道想问一问魏兄的衣冠冢安置在何处。”
魏西拓沙场一生,最后也是战死的,可当时许安九想方设法找遍了都没寻回完整的尸首,索性就一把火给烧了,再一甩手将骨灰洒在了昭和的战场上。后来,李煜清便象征性地给魏西拓立了个衣冠冢,供后人祭拜。
只是……
崔吉赋笑道,“魏兄身前不拘于礼数,也不喜人打搅。所以姑娘你应该另外给他置了一处地方吧。”
许安九点点头,确实如此,“我将师傅最喜欢的剑和最喜欢的铠甲一道放在了你们当年结誓的古塘孤坟处。”
闻言,崔吉赋的眼中竟闪动了些许的泪花来,“多谢姑娘了。”
“崔将军客气了,我是师傅唯一的徒弟,当做的。”
可是,崔吉赋却摇了摇头,“你是许家的女儿,无论是你对魏兄做的亦或是在正阳门前为老朽证明,实属难得。”
许安九握着杯子苦苦一笑,“没什么当做不当做的,不违心便可。”
如此一瞧,崔吉赋倒也明白了为何魏西拓会把眼前的丫头收作徒弟,并非单单是因为圣旨,更多的可能是看重了这孩子的纯良的本质。
咳咳咳。
从平遥城到南郊也有段路程,现下崔吉赋这身子已经亏损的厉害,这没说几句就显了疲态,连气息都有不顺。
“崔将军,不若请大夫来瞧瞧吧。”
崔吉赋摆了摆手,“都是踏进棺材的人了,心里清楚。不用了……”
“可是……”这正犹豫着呢,屋门口忽然就一暗,许安九抬头看去竟惊喜地瞧见李泽来了,于是连连招手,“阿泽,快来给崔将军把把脉!”
晃眼见着崔吉赋的李泽显然一滞,楞是让许安九唤了好几次才“哦”的一声挪了脚。
“崔将军,他是阿泽,医术老厉害了。”许安九拍着身边的凳子让李泽坐下,一边又替他拉过崔吉赋几近干枯的手。
李泽又是呆滞地看了老半晌那只被摧残得根本不像人的手臂,似有不忍心地别过了脸去。
崔吉赋估计也清楚,知道自己如今的样子就是容易得到怜悯,于是连着自己都难受地想找个地洞钻。
他小心地将手往回缩,却不及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忽然一把将他握住。
他抬眸一看,竟是一双真挚的眼睛。
李泽不受控制地抖动着如扇的睫毛,更尽可能地把嘴角扬到平日里温和有礼的幅度上去,“……崔将军,我替您看看。”
清澈如水的眼睛让崔吉赋不忍拒绝,十分歉意地诶了一声才把手重新往前伸了伸。
李泽诊得仔细,许安九观察得入神,崔吉赋瞧这俩孩子的神情竟也有些老怀安慰之感。
坐在一旁十分安静的高卑信,细细打量着三人的神色,嘴角一勾带着些讽刺。他挑了挑眉梢往后看了看,便轻声从凳子上起身朝外走了去。
“你们俩多大了?”崔吉赋颇为慈爱地问道。
“十七。”许安九笑了笑,指了指阿泽和自己,再次强调道,“我俩一般大,明年就十八了。”
“哦,也十八了……”闻言,崔吉赋似感叹,“我妹妹若活着,孩子应该也这般大了。”
放在崔吉赋手腕处的手指忽然一抖,令崔吉赋微微有些诧异。
“妹妹?”许安九却好奇地把头探到了两人视线中间,好奇地问道,“那崔将军妹妹的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