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天色亮得早，东边刚有熹微晨光。
支溪被柳绿叫醒时，桃红已经提着食篮子跟随楚情走出垂花门。
柳绿不好意思地说：“小小姐说，支溪姐姐最近劳累了，不让我们叫醒你。但奴婢觉得，主子出门……”
支溪打着哈欠，闻言冷笑，毫不留情扇了柳绿一巴掌，“主子吩咐的事便是天大的事，你觉得？你觉得你是主子，但你偏就是个奴才。”
柳绿跪在地上发抖，“支溪姐姐，奴婢知错。”
支溪不耐烦地翻身，扯上薄被，“出去。”
柳绿悄悄起身，替她掩好门。
昨夜，楚情悄悄叫她们姐妹问话，见她们举止得体，很欣慰，当下便提出要去兰苑感谢大小姐，时间定在卯时。
她们姐妹寅时起身，桃红去厨房升灶做早点，她伺候小小姐穿衣梳洗，小姐出门时特地看了眼支溪住的厢房，脸上带着委屈的神情……
她不能为主子分忧，不是个好丫头。
后罩院的梅兰竹菊四院绕着碧青湖而建。梅园和兰苑分别在碧青湖的正西正东，菊楼靠近梅园，在西北方向，竹楼靠近兰苑，在东北方向。
楚情绕湖向东而行，途径竹楼，特意停了片刻。
桃红提着食篮子跟在后面，垂首而立，听见楚情喃喃自语，“好熟悉的景致。多少年没见过了。”
桃红惊疑不定，楚情已抬脚往东而去。
四个院子的正屋，只有菊楼是五间制样，其余都是三间制样。楚情随通禀的丫头进姐姐的闺房，楚筝正坐在次间的梳妆台前由丫头梳头。
楚筝从铜镜中看到妹妹的身影，抬手阻止丫头用簪子比划的手，起身去明间，映画领着一群小丫头上茶，又默默退下。
桃红低眉顺眼地打开食盒，规矩地站在楚情身后。
房间中针落可闻。
楚情嘴角含笑，坐在绣墩上，环顾一周，看到碧纱橱前的木架上摆着沙漏，道：“现在才卯时末，小妹来早了。”
楚筝看了眼食篮子，上层整整齐齐摆了五样糕点，下层是一蛊汤，附带两只小碗。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妹妹身体好些了？”
楚情点头，“今日来专程感谢姐姐。这些糕点都是桃红做的。以前还羡慕映画替姐姐打点起居，现在有了姐姐给的这两个丫头，省了不少事。”
楚筝轻飘飘地看向桃红，问楚情，“你身边的支溪呢？”
楚情面露犹豫。
楚筝凌厉的目光射向桃红。
感到第一次注视时，桃红便后背发凉，第二次，桃红忍不住跪下，“大小姐恕罪，奴婢，奴婢……”
楚情失笑，“姐姐莫要吓坏我的丫头。”说着，打开蛊盖，八宝粥的甜香味轻轻飘散。
楚筝不动。
楚情给两人盛了碗粥，慢条斯理说道：“杨嬷嬷在府中劳苦功高，支溪姐姐把自己当半个主子，难道不是众人默认的？”
“姐姐”二字咬得很重，楚筝听出另一层味道，“小妹的意思是？”
“杨嬷嬷去城郊的庄子视察，过两日才能回来。不知爹爹何时回来？”
大胤建国十年，表面风平浪静，但南方有前朝伪政权蠢蠢欲动，北方有蛮族伺机而动。楚唯受封大将军，一月内有多半月不着家。
楚筝挑眉，看向楚情。
她这个妹妹今年九岁，脸上稚气未脱，手上捧着小碗的姿态很是一本正经，让人忍俊不禁，若是平时，她可能会嬉笑一番，但当下涉及支溪和杨嬷嬷，她只觉得棘手。
楚筝今年十二岁，到了定亲的年龄。但府中当家的人是她和一个奴才，没有身份合适的女眷在贵女圈中周旋挑选，硬生生把亲事耽误了。所以楚唯提出把好友姚天的遗孀接进府中，给那女人一个姨娘的身份，她欣然同意。
王姨娘注定执掌中馈。
楚筝注定要退居幕后。
杨嬷嬷的位置便有些尴尬，她带进府的侄女则有些碍眼。
楚筝慢悠悠地喝粥吃早点，最后用手帕抹抹嘴，“这丫头的手艺果然不错。我都有些后悔把人给你了。”
楚情桃红二人刚回到菊楼，便看到守候在垂花门外的柳绿。
柳绿跪在地上请罪，“小姐，奴婢没用，惹恼支溪姐姐了。”
楚情食指挑起柳绿的脸，看到脸颊上淡淡的手指印，叹息，“真是个实诚的孩子。”
午后，柳绿伺候楚情午睡，楚情从橱柜中找出一个白瓷瓶，倒出药粉涂在柳绿脸上，轻轻说道：“傻孩子，委屈你了。”
柳绿惶恐，又要跪下，被楚情拦住。
“别怕。我给你上药。”
柳绿敏锐地听出楚情话中有浅浅的愧疚之意，又觉得自己多心，顺从地任由楚情上药。
桃红站在帷帐后，默默地看着一坐一跪的两人，眼眶发热。
她们只是低贱的丫头，在府中做着卑微的活计，天大的好运砸到头上，遇到和善的主子。以后，主子就是她的命。
傍晚，楚唯回府。府中众人拜见。
楚唯住的正屋取名清林苑，整体位于碧青湖之南。清林苑最北端，是近湖建造的书房。楚唯回府，便在书房见前院的管事和后院的女眷。
刚进书房，入目是一出酸枝木素屏，左侧的次间摆着一张黄花梨木书桌，墙上挂着一卷深山寻友的书画，右侧次间摆着一张软榻，对面挂着一方垂着黄金流苏的宝剑。
此时，楚唯坐在软榻上，漫不经心饮茶。
王氏坐在对面，低头不语，露出雪白修长的脖颈。
楚筝姚宛楚情三人前后坐在绣墩上，眼观鼻鼻观心，亦是不语。
管家汇报完外院的事情，先行退出，剩下的女眷心思各异，都等楚唯开口。
一片寂静中，楚唯放下茶盏的声音尽管轻微，人人都听得清楚。紧接着，楚唯说：“情丫头，听说你病了？”
楚情起身行礼，回话，“回爹爹的话，女儿前些日子中暑卧床休息几日，算不得病了。”
楚唯嗯了一声，“既然没病，就该向长辈问好，而不是等长辈主动垂问。”
王姨娘在一边劝道：“情丫头年龄小，身体弱，不妨事。”
楚唯感慨，“还是你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