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墨染倚靠在门边,看着那抹魂牵梦绕的声音从视线中消失,心里又喜又悲。
喜,他没有找到她,她却先找到他了。
悲,他不仅挖了她的心,还伤了她的心,难道还要继续要了她的命吗?
乔墨染颀长的身躯像是受了重创般,摇摇晃晃,毫无形象就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母亲的仇,他的仇,他隐忍了这么久,难道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功亏一篑吗?
一边是产生了感情的人,一边是孕育之恩,他恨恨的拿自己的脑袋用劲了撞了几下门槛,颓然中再也没有素日的谪仙模样,看着颇有几分狼狈和落魄。
他躲在房中,没日没夜的灌着烈酒,醉生梦死,身上还穿着那日带着污血的衣袍,整个人要多潦倒就多潦倒,没人愿意靠近。
林雪瑶听丫鬟说大公子成了酒鬼,心里很不是滋味,甚至有些得意。
看来,墨染要娶她妹妹,并不是那样开心啊!
他那样爱干净,似皎月般的人,此刻被丫鬟们议论纷纷,她怎么也坐不住了。趁着夫君出门办事的空隙,带了贴身丫鬟,过来“关心”一番。
毕竟这个乔家,只差半步,她就形同宗主之妻,半个乔家掌权人了。
她虽嫁作乔家二少为妻,可未曾生养,整个人又精于保养,看起来还和豆蔻少女一般水嫩娇柔,精心装饰过的容颜也美得叫人移不开眼睛,乌发如云,盘起了妇人头,鬓发上珠玉玎珰作响,一袭藕色长裙迤逦拖地,富贵如牡丹,那玲珑曲致的胸部,也随着她的一举一动悠悠晃动,薄纱微掩,若隐若现。
林雪瑶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笑得非常得意。
乔家大少爷的院子在最西边,这里有大片大片的池塘,种满了清一色的荷花,此时正值盛夏,却并无荷花盛开,只有累累荷叶迎风摇摆。
据说这里叫做莲华居,曾经是最受宠的女子栖居之所,可惜,那女子最后却死在了大火中,累及一池荷花无辜化作飞灰。
“怎么一个下人都没有?他好歹也是大公子。”言语中不觉有了责备之意,林雪瑶怒视着管家。
管家面色平静,“回禀夫人,老爷打发下来的人都被公子遣散到别的院子里了,除了一日三餐和衣物清洗,屋子偶尔让下人们打扫一番,大公子不准下人留在西院,尤其是天一黑,就不许人踏足西院了。”
林雪瑶眉宇一沉,“还有这回事?你们为什么不禀告我和二公子?难道没有把我这个夫人放在眼里吗?”
管家一边带路,闻言也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无惧怕之意,恭恭敬敬道:“此事老爷已经知晓,没有追究,我等也只是奉命行事。”
言外之意,老爷怎么说,他们做下人的就怎么做,府中老爷说了算数。
林雪瑶一跺脚,终究不好再说什么耍威风的话,毕竟老爷还在,就是一家之主,她犯不着得罪这个爹。
见二夫人来访,守在门口的侍从早就跑进去禀告了。
乔墨染此刻已经心中清明,他命侍从泡了茶,去客厅侍奉,不准任何人入内,自己则入了内室,扬手就撕碎了衣衫,“扑通”一声就滑进了浴池,沉入水底。
一番清洗后,他打量着自己完好无损的皮肤,抬手抚摸着毫无伤痕的脸颊,他的手脚完好,没有被挑断筋骨,他的容貌完好,没有鲜血淋漓,丑陋可怖,他是活着的,能够说话,拥有灵力,手能作画,能够握剑,脚能走路,并不是苟延残喘,受人唾弃和羞辱的行尸走肉。
乔墨染掀帘而出的时候,屋子里一下子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如果说夫人是美的,那么眼前的男子根本就不似凡人。
他白衫束身,发髻披散,步履从容,移步生花,气质高雅,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要不是他腰间挂着蓄势待发的利剑,他脸上那温文尔雅的笑意就足以让人沉迷其中。
冷,可以拒人千里,令人不寒而栗。
笑,可以杀人无形,令人放松戒备。
如果他此刻闲适的拿卷书翻阅,你都不忍心叨扰。
乔墨染唤了一声:“弟妹。”就掀开衣摆,徐徐落座,眼睛却并不看屋子里的人,只将目光看向院外,落在那些绿衣盎然的荷叶上。
林雪瑶“嗯”了一声,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她又觉得再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只愿他还念着青梅竹马的情意,莫怪她曾经对他心狠手辣。
等了半晌,也不见乔墨染看她一眼,哪怕一眼,就像院外的那些荷叶都比她好看千倍百倍。
林雪瑶咬牙:“明日,你就要同妹妹成亲,这屋子也该收拾装点一番才能添些喜庆,你闭门不出,我还是有些担心,所以过来看看,若是需要什么,只管告诉给管家,今日就都置办妥当,毕竟终身大事,还是要风风光光热热闹闹才好。”
她这话半真半假,她不愿意乔墨染迎娶妹妹,可又改变不了这个即将落实的事实。
乔墨染侧脸,看了她一瞬,点头:“那就多谢弟妹好意,一切按弟妹说的办,到时候还请弟妹多喝几杯喜酒,要是弟妹没有其他的事,那就请回吧!”
“你真的要娶铃铛吗?”林雪瑶咬牙,她不甘心。
乔墨染喝了一口茶,看着她的眼睛没有任何喜怒哀乐,完全只当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冷淡,“自然。”
林雪瑶一刻也待不下去,她起身,丫鬟连忙过来扶住她,但不知是裙子太长还是地太不平了,她踉跄了好几下,差点崴了脚。
乔墨染又喝了一杯茶,他骑上马,去了林家堡。
林铃铛正任由丫鬟婆子们给她装扮,百般无聊中就看到立在槐树下朝她看的乔墨染,当即就想跑出屋子,但碍于各种女子应该所学的仪态规矩,只得假装头晕,支走了一屋子的人,然后就跑过去拉着乔墨染的手一脸甜蜜。
“墨染哥哥,我好看吗?”林铃铛无限欢喜的转了个圈,快乐的像只百灵鸟。
“好看。”
“墨染哥哥,你一点都不用心,你看,你都不笑一笑,板着张脸。”说着就要去捏他的嘴角。
乔墨染猛地一退,就跟她保持了适当的距离。
林铃铛便放下了手,有些不知所措。
“铃铛,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乔墨染开门见山,眼睛里像放了浓浓的墨,让人看不到底。
林铃铛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有些被吓到了,张着嘴愣了半天。
“墨染哥哥,你说。”
“我已经成过亲,不能再娶你了。”
林铃铛觉得他在开玩笑,可是她明明听到他说得很清楚,“我已经成过亲了”
“我已经成过亲了”,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她吃不消。
“你在开玩笑?墨染哥哥,你……”这个声音带着哭腔,她都觉得不是自己的了。
“那颗玲珑心,我也要收回来,铃铛。”乔墨染的声音出奇的冷静。
“玲珑心,这颗心是谁的?你告诉我,告诉我。”林铃铛哭喊着,她又不敢让别人听到,只能死死咬着嘴唇,浑身颤抖。
脑海中,就出现了那个红衣女子,难道是她?
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铃铛,你还小,可以遇到适合自己的人,而我,这一生已经走到了尽头。”乔墨染却笑了,笑容有些苍凉和萧索。
“墨染哥哥,玲珑心,我可以还给你,可我的心,她给了你,就收不回了啊!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告诉我。”林铃铛取下头上的金簪,照着心口一划,那颗玲珑心就飞了出来,而她的伤口滴血未流,完好如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林铃铛握着玲珑心,擦干了脸上的泪珠,她拿金簪抵着那闪烁跳动的玲珑心,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你要么杀死我,要么我就杀死这颗心,否则,你想拿到活的玲珑心,就必须得娶我,不然我就先杀了这颗心,在杀了我自己。”
乔墨染沉默的看着她,最终点头。
林铃铛却是伸出手,“那我们击掌为誓,滴血作证,如果悔改,必叫心爱之人尝烈火焚身之痛。”
拥有灵力的人一旦用自己的血和别人的血起了誓言,就必须履行誓言,否则誓言就会应验,所以一般修习灵力的捉妖师和精通灵力的修仙者都不轻易立誓盟约。
紫竹林,白玉已经变作了人身鱼尾的模样,泡在一汪碧水清波里,修竹只能吹一些宁神静气的曲子来舒缓她的心神,让她不至于烧坏了脑子,或者气血奔涌而堕魔。
“修竹,你说他会来吗?”白玉闭着眼睛,第九十九次问道。
修竹依然吹着笛子,默然无语。
当夕阳的余晖洒在水面,一天就要过完的时候,乔墨染一袭白衣,手持沉月剑,骑着白马,飞奔而来。
修竹领他进来的时候,白玉已经昏睡了过去,她趴在岸边,毫无生机。
乔墨染蹲下来触摸她的脸庞,白玉眨眨眼,迷糊道:“修竹,是不是天又黑了,他怎么还没有来?他会来吗?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猛地,她被人紧紧搂在了怀里,鼻尖,她嗅到了那淡淡的菡萏香味。
“你来了啊!可是我看不见,今天的天真的太黑了。”白玉嘟囔,回抱着他,她真希望时间停留在这一刻,两人紧紧相拥,他不再说她无耻,她可以赖皮在他怀里,想多久就多久。
修竹看着他从胸口取出玲珑心,了然,便出了紫竹林。
只是这玲珑心怎么给她服下去?乔墨染不解。
林铃铛是随着药水吞了的,难道要吞入腹中?
白玉看不到,便不知道他拿着玲珑心发呆。
“墨染,你说句话,我听着。”白玉咧嘴。
“这玲珑心怎么让它回到原位?”
“你在我胸口挖个洞,塞进去,就可以了。”白玉睁着眼睛什么也看不到,索性闭着眼睛,比划给他看。
乔墨染抓着她比划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试探地问道:“换个法子,我怎么忍心再对你做如此残忍的事呢?”
天知道,他现在宁愿在自己胸口挖个窟窿,也绝对绝对不愿意伤害她分毫。
白玉叹气:“哎!那你喂我吃掉吧!”
她现在不在状态,这玲珑心最好回到身体的法子就是挖个洞,塞回去,虽然粗鲁,可绝对有效。她顶多痛一会儿,就好了。这吃下去,保不准吸收不了。
乔墨染摊开掌心,将玲珑心放在上面,手掌凑到她唇边。
白玉看不到,张嘴舔了舔,却没吃到,“在哪?”
乔墨染的手掌被她的舌头滑过,冰冰凉凉的感觉袭满全身,他突然觉得这感觉很熟悉,待她再舔到她的手心,将那玲珑心卷进了嘴里,他的心好像也跟着被她卷走了。
自己受伤时,她不会就是用这舌头给他治伤的吧!迷迷糊糊中,他记得也是这么个奇怪的感觉。
乔墨染的脸“蹭蹭蹭”就红爆了。
怀里的人,刚咽下玲珑心,就给呕吐出来了。
要不是乔墨染眼疾手快,这玲珑心就掉进水里,跑掉了。
他还要再喂,白玉摇摇头,仍旧比划着胸口,“你挖个洞,塞进去,很快地,不疼,我一会儿就好了,只是时到候可不许嫌我丑。”
乔墨染坚持让她吃下去,可一吃下去,马上就会吐出来,白玉便打算挣扎着自己给自己胸口挖个洞,将玲珑心给安回去。
乔墨染按住她的手,想了想,自己将玲珑心含在嘴里,然后低头,一手捏着她的下巴,找到她的嘴,直接给喂了进去。
待白玉再要呕吐出来,他又以嘴渡了些灵力,缓缓注入她的嘴内,那玲珑心受了灵力滋养,就听话了许多,不再妄想这跑出来,慢慢的乖乖回到了白玉心口。
白玉受着这灵力,人也慢慢暖和起来,身为一条鱼,她很自觉的将这嘴对嘴的度灵力给演变成了亲嘴,且颇有些越吻越带劲的阵势。
直到某人察觉到自己是在干嘛时,那滑溜溜的舌头已经溜达进了他的嘴里,开始还很乖巧,只是跟他的舌头问好打招呼,可是友好了之后,那舌头就开始跟她扭来扭去,还是不是舔他几下,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等纠缠,却舍不得拒绝,任由她兴风作浪,攻城略地,嬉戏耍闹。
彼此的喘息打破了夜的静逸,直到那“扑通”乱跳的心归于平静,依偎在一起的人才慢慢分开,相视一笑。
“天一亮,我就要去娶她了。”乔墨染看着她,心满意足。
“嗯,你成亲,我就不来喝酒了,免得吓到了你。”她抬手摸摸自己的脸颊,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手拿了出来,顺带捏了捏他的脸颊,“开心点,不许有了新人,忘了旧人。”
乔墨染捉住她促狭的双手,像是对她承诺,又像是对自己承诺,“我只当她是妹妹,不会做出越礼之事,我的妻,我今生今世唯一的妻,只能是你,玉儿,玉儿……你信我吗?”